陆九玄跪在地上的身影晃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他撑着剑的手指节泛白，唇角那道血痕还在往下渗，滴落在石砖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在看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可现在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我弯腰捡起那块染血的密令，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时，右手黑纹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一瞬，我脑中闪过一道画面——七处阵眼的位置，在城西、南门、东市井底……它们连成一条暗红的线，正缓缓收紧，像一张即将合拢的网。
子时快到了。
我蹲下来，扶住陆九玄的肩膀。他的呼吸很浅，胸口起伏微弱，心口封印的纹路已经开始龟裂，紫金交错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和我的吊坠遥遥呼应。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事吗？”我低声问。
他没答，只是微微睁了眼，目光有些涣散，却还是努力聚焦在我脸上。
“你说你用这道封印锁住了我的一部分魂魄。”我咬破手指，将血涂在他心口，“既然你一直守着我……这次换我借你的命一用。”
血渗进去的瞬间，封印嗡鸣震颤，一股热流逆冲而上。一滴金芒闪烁的血珠从他心口缓缓渗出，悬浮在我掌心上方，像是被无形之力托着。
吊坠贴着胸口发烫，轻轻震动起来。我把它取下，放在掌心与血珠相触。两者一碰，便融作一团流动的光，顺着经脉涌入四肢。
星盘虚影在我们中间升起，不高，也不完整，只有一圈模糊的环形刻度，中央凹槽空荡荡的。它不转，也不亮，像是沉睡太久，等不来唤醒的人。
时间不多了。
我把手掌按上去，闭上眼。
不是为了掌控，也不是为了力量。我只是想起很多事——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那个雨夜，是他提着剑走来，一句话没说，就把外袍披在我身上；司徒墨第一次替我挡下毒镖，手臂被灼出焦痕，却笑着说“这点伤，还不够我尾巴擦药的”；还有昨夜林中，他失控前那一声“她骗了你”，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指责，是求救。
记忆翻涌上来，像潮水漫过干涸的河床。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雷，也不是风。像是某种古老的东西，在极远的地方苏醒。
我睁开眼。
书院的屋顶不见了。或者说，它变得透明如琉璃，能看见整片夜空。一道苍茫光影自天穹降下，贯穿天地，一棵巨树的虚影缓缓浮现，枝干伸展，叶片如星点洒落虚空。
世界树投影。
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映出不同的画面。有我在雪地里独行的身影，也有陆九玄背着剑穿行荒原的背影。一片叶子闪动，显出司徒墨站在火海边缘，手里攥着半截断刀，眼神倔强地望向远方。
然后，有一片叶子剧烈闪烁。
画面清晰起来——少年模样的陆九玄站在废墟之中，脸上还带着稚气，手中长剑已卷了刃。他身旁站着一个紫眸少女，穿着破损的狐纹衣裙，手里握着一把断裂的短刀。
是年少时的司徒墨。
他们背靠背站着，四周敌影重重。箭雨落下时，两人同时抬头，异口同声喊出一句：“为了她！”
我的心狠狠一缩。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逃。
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找我，已经在护我，哪怕轮回一次次重置，哪怕记忆被抹去，身体被束缚，他们仍凭着本能朝我奔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砸在星盘上。
那一滴泪落入凹槽的刹那，金光与纯阳血交融，激起一圈涟漪般的波纹。星盘嗡鸣加剧，光芒骤然增强，一道光柱将陆九玄笼罩其中。
他身体微微一震，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稳了下来。片刻后，他缓缓睁眼，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从来不是一个命运的牺牲品，也不是宿命的囚徒。每一次崩塌，每一次消散，都不是终点。因为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只要还有一丝执念未断，这条路就能走下去。
星盘开始旋转。
速度越来越快，光流缠绕周身，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一道空间裂隙在我们脚下展开。风从裂缝中涌出，带着远处战场的气息——铁锈、尘土、燃烧后的焦味。
陆九玄挣扎着站起身，一只手撑着剑，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但站得稳。
“准备好了？”他问。
我点点头，握紧手中的密令。
头顶的世界树投影仍在，枝叶摇曳间，最顶端的一片新叶悄然萌发，嫩绿中透着微光，脉络分明，像初生的晨曦划破黑暗。
强光爆发。
整个密室被吞没在一片炽白之中。我们的身影被卷入光流，飞速上升，穿过书院的穹顶，掠过沉睡的屋檐，直向城外而去。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片新生的叶子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回应着某个遥远的呼唤。
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我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陆九玄的手还紧紧抓着我，掌心有汗，也有血。
下方的地势开始变化，山丘隆起，沟壑纵横，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祭坛轮廓，黑烟缭绕，火光跃动。
就要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密令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陆九玄松开我的手，拔出了剑。剑身轻颤，发出低沉的鸣响。
我们谁都没说话。
祭坛边缘，一名守卫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嘴张了张，似乎想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