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混着血在石板上爬，我趴着，动不了。肩膀那道口子还在淌，热的，顺着肋骨往下流，滴在台面的声音像断了线的珠子。吊坠贴在胸口，凉了，刚才那阵烫像是烧过头的铁，现在只剩灰烬的温度。
司徒烈的刀尖还挑着我的下巴，铁锈味从嘴里漫上来。他没急着砍，像是在等什么。台下的人也没动，火把晃得人脸一明一暗，谁都不敢出声。
“你说错了。”我听见自己说话，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
他顿了一下。
“它不是救我。”我抬手，指尖沾血，碰了碰吊坠，“是它……选了我。”
话没落地，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裂响。
不是雷，是瓦片炸开的声音。整片屋顶像被利刃从中间剖开，木梁断裂，碎砖飞溅。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快得看不清轨迹，只听见“铮”地一声，直贯司徒烈手腕。
他猛地抽手，刀脱了，砸在台面。噬魂灯也掉了，滚了两圈，灯焰猛地蹿高，蓝得发紫。灯口喷出一股黑雾，瞬间化作人形，扭曲着，朝四周扑去。
我偏头，看见那人落在碎瓦堆上。
银发，束着，没乱。玄色战袍下摆沾了灰，但站得稳。他手里握着一柄剑，没铭文，也没光，可剑身还在震，嗡嗡地响。
他没看司徒烈，也没看台下那些人。目光落在我身上，停了两秒。
就这两秒，我记住了他的眼睛。不是冷，也不是凶，像深潭底下的水，不动，却能把人吸进去。
“书院教习，何时管起黑市闲事了？”司徒烈退了两步，右手捂着伤，血从指缝里漏。
那人终于开口：“从你动她那一刻起。”
话音落，剑已出。
他反手一挥，剑气横扫，三道扑来的黑影当场炸开，化成灰烟。其余魂影嘶叫着后退，在空中盘旋，不敢再近。
我试着动手指，可胳膊像不是自己的。血流得太多，脑子发沉，眼前开始发灰。那魂影的叫声越来越远，像是从水底传来。
“回来……血祭……开启长生……”
声音钻进耳朵，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吊坠里渗出来的。我猛地攥紧它，掌心被边缘硌得生疼。
脚踝忽然一凉。
低头看，一道半透明的锁链缠了上来，从噬魂灯的方向延伸，像是由烟凝成，却冷得刺骨。它越收越紧，拖着我往祭台中央挪。
我张嘴，想喊，发不出声。
那人动了。
他跃起，剑横斩，锁链应声断开一截。但下一瞬，断口处又生出新的链节，继续缠绕。他落地时单膝微屈，左手结印，一道符光落下，罩住我全身。锁链撞在光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暂时停住。
他喘了口气，不多，但肩膀起伏了一下。
司徒烈站在灯旁，没再上前。他盯着那人，鬼面下的眼缝里透出红光。“陆九玄。”他叫出名字，“玄门最后的种，也敢插手我的事？”
陆九玄。
这名字落进耳朵，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熟，是因为陌生得离谱。可吊坠忽然又热了一瞬，像是回应这个名字。
陆九玄没答话。他直起身，剑尖指向司徒烈咽喉，一步没退。
“她，我带走了。”
话没说完，他已经俯身，一手穿过我腋下，一手托住腿弯，直接把我抱了起来。动作干脆，没半点迟疑。
我脑袋靠在他臂弯里，视线歪着，看见司徒烈抬手，噬魂灯猛然炸出一道蓝焰，像蛇一样追来。
陆九玄转身，剑背一挡，焰头撞上剑身，爆开一团火光。他借力跃起，踩着断裂的横梁，朝屋顶破洞冲去。
风灌进来，吹得他银发乱了一瞬。
我昏昏沉沉，只觉身体腾空，底下人影晃动，火把的光在眼里拉成红线。吊坠贴在胸口，又被压着，有点闷，但没再发热。
快到破洞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陆九玄！她不是你能保的人！三十年前她该死，今天也一样！”
我没回头。
陆九玄跃上屋顶边缘，脚步没停。他抱着我，踩着瓦片疾行，每一步都稳。底下黑市的街道在视野里拉远，人影变小，火把成点。
我侧头，看见他下颌绷着，嘴唇没血色。一滴汗从额角滑下来，落在他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
跑了多久，不知道。
风一直吹，吹得我清醒了一点。血还在流，但慢了。我抬起没被抱着的那只手，指尖抖，慢慢摸向胸口。
吊坠还在。
我捏住它，用力，像是怕丢了。
“别松手。”他忽然说。
我一怔。
他没看我，目光盯着前方夜色，声音低，却清楚：“它认你，就不会放你死。”
我没答。不是不信，是说不出话。
他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闭了闭眼。
“叶……蓁。”
最后一个字出口，喉咙像是被割开。
他嗯了一声，没再问。
我们穿过几条窄巷，屋顶连着屋顶。他跳得稳，落地轻，像是走惯了这种路。我被抱着，动不了，只能看他侧脸。月光照过来，他睫毛在眼下投一道影，很短，很直。
忽然，他脚步一顿。
停在一处屋脊上。
前方，三道黑影站在对面屋顶，挡路。不是守卫，也不是买家。他们手里没刀，掌心托着三盏小灯，灯焰幽蓝，和噬魂灯一个颜色。
“追得真快。”他低声说。
我抬眼，看见那三盏灯同时亮起，灯口喷出黑雾，魂影成形，朝我们扑来。
陆九玄将我往怀里一收，腾出右手，剑横在身前。他左手掐诀，指尖划过剑身，一道金光顺着剑刃蔓延。
“抱紧。”他说。
我没动。
他低头看我一眼，眼神沉：“别掉下去。”
我伸手，勾住他手臂，指尖掐进他袍子。
他抬剑，迎着扑来的魂影冲了上去。
剑光斩开第一道黑影，金焰炸开。第二道被他侧身避开，反手一撩，魂影断成两截。第三道扑到近前，他猛地将我往后一送，单手持剑，正面硬接。
剑与魂影撞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手臂震得发麻，虎口裂开，血顺着剑柄流下。
我趴在他背后，看见那魂影张着嘴，像是在笑。它伸出爪，抓向他后颈。
我抬手，把吊坠往他背上一贴。
刹那间，一点金光从吊坠边缘渗出，顺着他的袍子蔓延，像一道符。魂影碰到那光，突然尖叫，缩了回去。
陆九玄趁机抽剑，横斩，将它劈散。
他喘了口气，转身把我重新抱好。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摇头：“不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问。
跳下屋顶，他拐进一条暗巷，脚步加快。巷子尽头有扇小门，漆黑，没锁。他一脚踹开，抱着我进去，反手关门。
屋里没灯，但有月光从窗缝照进来。
是间废弃的库房。墙角堆着旧箱子，地上落满灰。他把我放在一张木桌上，动作轻，但没时间温柔。我躺下时，肩膀碰着桌面，疼得抽了口气。
他抽出剑，插在桌边，转身去关窗。
“别睡。”他背对着我说，“失血太多，睡了可能醒不来。”
我点头，其实不想睡，是眼皮自己往下坠。
他走回来，蹲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根干草和一片叶子。他咬破手指，滴了两滴血在叶子上，然后敷在我伤口上。
草药味混着血腥，冲得我鼻子发酸。
“能活。”他说，“但得撑住。”
我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来？”
他手上动作停了。
抬头看我，眼神很静。
“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