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落在窗台上，还没凉透。我捏起那点残渣，混进袖里的吊坠碎片，掌心一热，粉末就没了。陆九玄站在窗边，手指在窗框上划了一道，血痕渗进木纹，符光一闪即灭。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剑出鞘三寸，剑鸣压得极低。
我们从后窗翻出去，落地时没出声。他走在前，我在后，脚步踩在屋檐阴影里。东边突然炸起一道灵光，红得刺眼，像是有人在那边动了阵法。噬魂灯的光果然偏了，往那边扫去。
趁那几息空档，我们冲出了院子。
北边的风不一样，刮在脸上像掺了砂。越往前走，雾越厚，不是寻常晨雾，是带着腥气的，吸一口，喉咙发干。罗盘在我手里震得厉害，指针乱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
我撕开袖口，把掌心那道星文伤口按在罗盘背面。血沾上去的瞬间，指针“咔”地一顿，稳了，直指林心。
陆九玄低头看了看，剑尖点地，划了个圈。地面浮起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我们踩进去，脚步声没了，连呼吸都像被裹住。
密林深处，雾更浓。树干发黑， bark 剥落，露出底下紫红的木质，像是被烧过又活过来。地上没有落叶，只有灰白色的碎骨，踩上去沙沙响。
我们贴着一棵倒木爬过去，前方地势下沉，露出一片空地。
三十六根黑石柱围成一圈，每根都有人高，表面刻着倒逆的星轨，纹路和我掌心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相反。柱子之间连着暗红色的线，像是血凝成的丝，绷得极紧。
中央悬着一盏灯。
噬魂灯。
灯焰不是静的，是扭动的，像有东西在里面挣扎。火光映在石柱上，影子会动——不是我们的影子，是别的，模糊的人形，跪着、抬手、张嘴，却没声音。
我摸出吊坠残片，挡在眼前。视野一变。
那些影子清楚了。
是人。
有老有少，穿的是观星族的旧袍，衣襟上绣着星盘纹。他们的眼睛是空的，魂被抽出来，塞进了灯焰里。而那火焰，正一缕缕地凝实，像要从火里走出一个活人。
我手指发僵。
陆九玄轻轻碰了下我肩膀，指了指耳朵。
我屏息听。
灯焰里传来低语，断断续续：
“血脉未断……星盘将醒……”
“三十年前……他剜心取魂……只为等这一日……”
“纯阳之血……可裂两界……”
我猛地抬头。
陆九玄脸色沉着，剑在手里转了半圈，剑柄轻叩地面，发出极短的一声鸣。那是书院暗语，意思是：**确认，非幻觉**。
我点头，把残片收回袖中。
雾忽然动了。
从法阵外缘卷进来，贴着地面爬。石柱上的逆星轨开始发烫，红光顺着纹路往上爬，像血在流。
高台在法阵北侧，由三块黑岩垒成。一个人影走了上去。
左脸是青铜鬼面，右脸焦黑如炭。他手里提着另一盏灯，和空中的噬魂灯一模一样，只是更小，像是本体。
司徒烈。
他站定，举起小灯，对着空中那盏一点。
两灯呼应，焰心同时爆开一团蓝火。
“够了。”他开口，声音不响，却压过风雾，字字砸进耳朵，“躲着的，都看够了吧。”
我呼吸一停。
陆九玄没动，剑尖垂地，纹丝不动。
司徒烈没往我们这边看，像是知道我们不会现身。他抬手，五指张开，按向空中噬魂灯。
灯焰猛地收缩，再膨胀，轰地一声，爆出一圈红光。
三十六根石柱同时震颤，逆星轨的光连成一片，地面裂开细缝，黑气从底下涌出。
他站在高台中央，声音冷得像铁：
“三十年前，我亲手杀了观星族满门，剜出你们的星核，烧了你们的典籍。可我没能打开通道——因为那孩子，活下来了。”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嘴似乎动了动。
“她吞了星盘碎片，逃进尘世。我以为她会死在流浪里，会烂在泥里。可她进了书院，碰了禁书，引动了血脉。”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灯。
“现在，她就在附近。我能闻到她的血味——观星族的血，百年一醒，今日正浓。”
我掌心一烫，星文又开始发麻。
陆九玄悄悄移了半步，挡在我前面。
司徒烈没停：
“我不再等了。血祭不必完整，只要她的血滴入法阵，加上纯阳之血为引，两界屏障必裂。妖界之门，今日必开！”
他举起灯，高声念咒。
石柱上的逆星轨开始旋转，方向与天道星轨相反。黑气越聚越多，在法阵上空凝成一片漩涡。
我咬住手腕，没出声。
陆九玄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符，剑尖在上面划了一道，把刚才那段话刻了进去。玉符发烫，他收好，对我做了个手势：**撤**。
我们往后退，贴着树干，一寸寸挪。
就在这时，我脚下一滑。
踩到了一根枯枝。
“咔。”
声音不大，但在这一刻，像雷。
我立刻蹲下，屏住呼吸。
司徒烈没回头，但手里的灯焰跳了一下。
他继续念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我们继续退，直到离法阵百步之外，雾才稀了些。
陆九玄停下，靠在一棵树后，手按在剑上，呼吸很轻。
我掏出罗盘。指针已经不动了，平平躺着，像是完成了使命。
“他要的不是力量。”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是通道。一旦打开，妖界之气会冲垮现世结界，生灵涂炭。”
我盯着掌心的星文。它还在跳，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以为星盘在我体内。”我说，“但他不知道，星盘早就碎了。吊坠吞的是碎片，不是全部。”
陆九玄看了我一眼。
“那你呢？”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回答。
风从林子深处吹出来，带着血和火的味道。
我握紧了袖里的残片。
它有点温，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像是活的。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没再说话。书院在南边，可我们不敢走大道，只能穿林绕坡。雾一直没散，但到了林边，阳光刺进来，照在石阶上，白得晃眼。
陆九玄走在前，我跟在后。快到山门时，他忽然停下。
“罗盘。”他说，“你收好。别离身。”
我点头。
他伸手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只道：“今晚别出房。”
我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去剑阁查点东西。”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小心袖口。”
我一怔，低头。
袖口沾了点灰，像是从吊坠残片上掉下来的。可那灰，正慢慢往皮肤里钻，像被吸进去。
我猛地抖了抖袖子。
灰没了。
可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痒。
像是有什么，从里面，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