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还在袖子里发烫，贴着小臂像块烧红的铁。我低着头从厨房后门出来，湿石板上的水渍映着晨光，扫地声在身后渐渐远了。陆九玄没走远，我知道。但他也没回头，只把扫帚靠在墙边，袍角一撩，拐进了东侧那条青砖小径。
我跟着走，脚步放轻。杂役袍沾了汗，贴在背上发凉。喉咙里那股压制松了些，说话时不再像吞了沙子，可尾音还是不稳，一不小心就往上飘。我清了清嗓子，压成低调，试了试：“叶三。”声音勉强能听。
小径尽头是偏院，几间厢房挨着竹篱，门都关着。我走到第三扇门前，抬手推了推，纹丝不动。正要后退，门缝里忽然溢出一道银光，顺着门槛爬出来，像水一样漫到鞋底。我低头一看，那光游到脚边，轻轻一卷，门“咔”地开了。
陆九玄站在屋里，背对着我。银发束在脑后，几缕散下来垂在肩头，随着呼吸微微晃动。他右手悬在半空，指尖绕着一缕剑气，丝丝缠绕，在屋内画了个圈。剑气贴着墙根走了一圈，最后回到他掌心，嗡了一声，稳住了。
“进来。”他说，声音比早上冷，“门会在半刻钟后开，别耽误。”
我跨进去，门在我背后合上，剑气一闪，重新封死。屋里没点灯，但光线从窗纸透进来，照得地面泛青。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卷旧布，像是换洗的衣裳。
“换衣服。”他没回头，手指仍在调整剑气，“性转术撑不了太久，你得在结界失效前换完。”
我站着没动。“你转过去。”
他肩头一僵。“废话少说，快点。”
“你不转过去，我不脱。”
他猛地转身，银发甩了一下，眼神钉过来：“你以为我想看？结界只能隔外面，挡不了声音。你要是在里面出声，外头照样听见。”
我咬牙，解了腰带，把外袍脱下来扔在桌上。发带也扯了，黑发一下子散开，垂到胸前。我伸手去拿那卷粗布男装，手指刚碰到布料，忽然一顿——左耳的铜环还在。
我抬手去摘，铜环卡住了，勾着耳垂有点疼。我用力一扯，血珠冒出来，滴在领口。
“怎么了？”他问。
“没事。”我低头，把男装套上，衣襟还没系好，就听见他脚步动了。
他转了过来。
我猛地抬头，正撞上铜镜里的倒影——我半裸着肩，头发披散，衣襟滑到锁骨，而他站在三步外，视线正好落在我胸前的琥珀吊坠上。
他停住了。
我也僵着，手抓着衣角没动。
他往前走了一步，剑气在掌心微颤。我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门板，发出“咚”的一声。
“你这吊坠……”他盯着它，“在动？”
我没答。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我锁骨，碰到了吊坠。
那一瞬，吊坠猛地一烫，像活过来一样。我呼吸一滞，感觉它在吸什么——不是空气，是屋里游走的那股残余妖气。剑气结界里本不该有妖气，可昨夜他带我闯破庙、过黑市，身上沾的那些东西，正被一点点抽出来，往吊坠里钻。
陆九玄脸色变了。“它在吸收灵流。”
我抬手想挡，可动作一急，袖口带倒了墙角的铜镜。镜面砸在地上，裂成几块，碎片映出好几个我，头发乱着，眼神发慌，吊坠在每一块镜子里都泛着微光。
他没看镜子，只盯着吊坠。“这东西……不是普通法器。”
“只是遗物。”我拉高领口，把吊坠塞进衣服里，“捡来的。”
他没信，手指还悬在半空，离我胸口一寸远。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剑气在抖，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他呼吸也变了，比刚才急。
“你体内有妖力残留。”他说，“它在反应。”
“那又怎样？”我系上衣带，手有点抖，“它吸了就吸了，又没伤你。”
“但它在变强。”他收回手，指尖微微发红，像是被烫过，“刚才那一下，它拉走了我三成剑气。”
我愣住。
他察觉了什么，眯起眼：“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系好最后一根带子，低头拍了拍袖口的灰，“它一直这样，碰到灵流就热，我以为是正常的。”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抬手，剑气一收，屋里的光猛地暗了一下。结界在崩解，银丝般的气流从墙根卷起，最后缩回他袖中。
“穿好了？”他问。
“像男人了。”我抬头，声音压得低，“还能混。”
他没答，转身去开门。手搭上门栓时，忽然顿了顿：“以后别让它暴露在外。书院里有人专门猎取异宝，看见这种东西，不会问你从哪来的。”
“知道了。”我从他身边走过，袖子擦过他手臂。
他没动，也没回头。
我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忽然听见他说：“你耳垂在流血。”
我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红。
“小事。”我开门，走出去。
他跟出来，顺手把门带上。剑气彻底散了，门恢复普通木门的样子。
“接下来去哪？”我问。
“膳堂。”他说，“你得继续干活。掌事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点头，往前走。阳光照在石板上，湿的。我走两步，忽然觉得胸口一沉——吊坠还在发烫，比刚才更热，像是吞了什么不该吞的东西。
我伸手摸了摸，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它在轻微震颤。
耳边传来脚步声，是他跟上来了。我加快步子，不想让他发现什么。
可刚走几步，指尖忽然一烫，像被火燎了一下。我猛地攥住袖口，低头——掌心浮起一道金纹，转瞬即逝。
呼吸乱了一拍。
我咬住下唇，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手。
“怎么了？”他在后面问。
“没事。”我抬头，声音稳住，“结界太闷，有点喘。”
他嗯了声，没再问。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竹篱外传来学生早课的诵经声，远处钟响了一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吊坠贴着皮肤，热得像块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