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名宗全听得魏国公反对,立时勃然大怒。
他麾下那些依附的大名也群起鼓噪,纷纷出声指摘:
“大明的魏国公,你这是何意?”
“此乃我日本内政,难道你大明也要插手不成?”
魏国公徐承宗不慌不忙,笑着命通事转译道:
“本国公的意思是,依照贵国政体,辅政之人理应是管领代一职,而山名殿现任侍所所司,若直接辅政,岂非名不正、言不顺?”
此言一出,殿中几个心思活络的立时反应过来,魏国公哪里是反对,分明是……
他们当即调转口风,向将军进言:“天朝魏国公所言极是,恳请将军先任命山名宗全大人为管领代!”
太田垣光景也顺势高声道:“细川胜元乃逆贼,自不配再任管领。恳请将军即刻撤销细川氏管领代之职,改封山名宗全大人为管领代!”
足利义政闻言身子一颤,他能怎么办呢?
只得强压心绪,缓缓道:“诸卿言之有理。今日起,便撤销细川氏管领代之职,由山名卿接任。”
山名宗全喜不自胜,还得是明人周到。
连这一层都想到了,果然要名正言顺才是。
他连忙伏身谢恩:“谢将军恩典!山名氏既为管领代,必当尽心辅佐,共理朝政。”
说罢,他感激地望了徐承宗一眼。
徐承宗却再次开口:“既然山名殿已任管领代,那侍所所司一职便已出缺。不知诸位可有贤才,愿向国王举荐?”
通事将此话转译,满座皆是一静,随即众人眼中皆露出热切之色。
尤其是一众山名氏家臣,纷纷争前恐后地表功自荐,殿中一时嘈杂不已。
义政只得转向山名宗全,问道:“山名卿既为辅政,此事你如何看待?”
山名宗全环视周遭踊跃自荐的家臣,心中却无一人属意。
他深知,家臣一旦成为四职之一,必将脱离山名家自立门户。
眼下虽忠心耿耿,可一旦手握四职之权,必定为自家谋利,迟早与主家离心。
他沉吟良久,终于迟疑道:“若狭守护武田家……如何?”
话刚说出口,太田垣光景第一个不服。
好你个山名宗全,我等家臣为你拼死拼活,如今有了这等高位,你竟要将它拱手让与外人?
你到底是武田的主公,还是我们的主公。
其他家臣对此也颇有怨言,只是在这场合不便发表而已。
山名宗全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让家臣上位,短期虽能获得家臣感恩,但长远来看,必然是养虎为患。
不如以此职结好外样大名,既能广结盟友,又不致削弱本家实力。
至于家臣不满,只能事后再行安抚。
然而此时,他已隐隐察觉徐承宗此举别有深意,不由得再次疑惑地望向对方。
徐承宗却从容接话:“既然山名殿一时难以定夺,不如请国王殿下问问同为管领的畠山、斯波两家之意。”
足利义政无奈,只得依言发问:“畠山卿,斯波卿,你两家对此有何见解?”
畠山义就立即出列,对上首恭敬行礼:“以臣之见,当选功高者任之。何人功大,何人便可为侍所所司。”
斯波义廉也随之出列,附和道:“若论功劳,自是天朝魏国公与小公爷居首。然二位乃天朝贵人,自不能受任我幕府官职。”
二人一唱一和,畠山义就又转向一色教亲,扬声问道:“一色殿,你一路随西军而来,除天朝贵人外,何人可称功劳第一?”
一色教亲稳步出列,向将军深施一礼,恭声道:
“启禀将军,若论功劳,次于天朝贵人者,当属——”
他抬手一指八郎,扬声道:
“丹波口一战,他不动如山,稳我军心,战后名列首功;细川氏出逃后,又是他率先进入京都,勘定乱局。如此看来,功劳最着者,非此人莫属。”
“他正是,石见国守护大名——山名彦八郎!”
听完一色教亲这番话,八郎心头一亮,猛然忆起魏国公早先的承诺,要将他推上四职之位。
原来一切布局,皆为今日。
他连忙起身,先朝徐承宗的方向微微倾身,以汉话低声道:“多谢国公爷提拔。”
随后转向足利义政,伏身行了一个大礼,用倭语恭敬说道:
“将军大人明鉴。一色殿下所言,实在令小人惶恐万分。小人虽是立了些微末功劳,但岂敢以此觊觎侍所重职。此位关乎幕府威严,小人年轻识浅,还请将军慎重。”
足利义政见一色举荐八郎,心中其实有几分认可。
他对八郎印象不差,却又不敢独断,只得将目光转向山名宗全:
“山名卿,一色卿举荐石见国守护大名山名彦八郎,你意下如何?”
其实,从畠山义就与斯波义廉一唱一和开始,山名宗全就已看穿这背后的算计。
但他并未阻拦,反而在心中细细盘算一番,竟发觉八郎确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他确有功劳,虽然这功劳看上去是白捡来的,但人家就是有。
其次,他也算是山名氏的旁系,虽然山名宗全知道他血脉不纯。
但推荐他,至少在别人看来,自己还是在重用自家人。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八郎说到底是明国扶植的人。
他若出任四职,即便从山名家独立出去,对宗全本家也无实质损害。
更何况,他如今身为一国守护,因明国限制,麾下仅有五十武士。
这样的人,一切全看明国态度,最不可能反噬主家。
想通一切关节之后,山名宗全点头道:“既然以功劳论之,而八郎功又最高,出任侍所所司,自是合理的。”
义政心中微喜,当即宣命:“如此,便任命山名彦八郎为新任侍所所司。”
一色教亲适时接话:“八郎,你既已位列四职,当取新苗字,另立一家。今日将军御前,正是赐名良机。”
八郎心领神会,立刻深深伏身,额头近乎触地,高声恳请:“卑微之身,恳请将军大人赐下苗字。”
足利义政眼中闪过一抹许久未有的光彩。
这虽是一场被各方势力推动的仪式,却是他难得能行使将军权威的时刻。
他回想起前几日与八郎交谈时,所闻的明朝风物与海上见闻,心中已有定见。
于是迎向八郎期盼的目光,清晰而庄重地宣示:
“八郎,你因明国而起,因海路而兴。你的命运已与天朝上国紧密相连。此乃天意,亦是你的使命。”
“因此,余赐你苗字——唐津!”
既已另立一门,那名中代表庶出身份的“彦”字,自然随之除去。
足利义政续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唐津八郎。望你如这苗字所言,成为接连日本与大唐的津渡与梁桥,不负此名,永世效忠幕府,亦善固明国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