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瑞的出现,就像是在一锅快要凝固的粥里,狠狠地搅了一棍子。我们几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掀翻团队的内部摊牌,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他却提着两个精致的食盒,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说要“庆功”。
庆什么功?
庆贺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个被监视的定时炸弹?还是庆贺叶知秋坦白了她那背负千年的宿命?
我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这个人,总是在最微妙的时刻出现。祠堂诡影案之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冥婚宴这么大的案子,他全程缺席;可我们这边刚一尘埃落定,他就立刻冒了出来。这要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陈先生,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阿King推了推眼镜,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听说昨晚不太平,想着大家辛苦,正好路过一家不错的馆子,就打包了点宵夜。”陈景瑞轻车熟路地将食盒放在客厅的桌上,打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是粤式的夜茶点心,虾饺、烧卖、凤爪,样样精致。
武胜皱着眉,靠在墙边,一言不发,眼神里的警惕毫不掩饰。叶知秋躺在床上,只是虚弱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显然没有力气应付他。
“叶小姐这是……?”陈景瑞明知故问地看向床上的叶知秋。
“她累了,需要休息。”我挡在他和叶知秋之间,语气有些生硬。
陈景瑞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态度,他打量了一下我们几个人,目光在武胜的伤口和我疲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说道:“站在这里也不是事。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环境清静,味道也好。昨晚的事,总得有个收尾。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就算不为庆功,也当是压压惊。我做东。”
他的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拒绝的理由又是什么?说我们内部正在闹矛盾,没心情吃饭?那只会让他更加起疑。
我跟武胜和阿King交换了一个眼神。武胜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去。阿King则显得有些犹豫。
“去吧。”床上传来叶知秋微弱的声音,“有些事,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我回头看她,她已经再次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正定定地看着陈景瑞。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陈景瑞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来送宵夜这么简单,他必然带着某种目的。躲避不是办法,不如就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我点了点头,对陈景瑞说,“那就麻烦陈先生了。”
陈景瑞订的私房菜馆确实很隐蔽,在一个老城区的巷子深处,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古朴的木门。进去之后别有洞天,是个小小的三进院落,亭台水榭,环境雅致。
他要了个最里间的包厢,保证了绝对的私密性。
武胜因为有伤,没喝酒,叶知秋身体虚弱,更是滴酒不沾。我和阿King也只是象征性地倒了杯茶。于是,这所谓的庆功宴,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古怪。
“武胜兄弟,你这伤势看着不轻啊。”陈景瑞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昨晚的对手,很棘手?”
“还行。”武胜言简意赅,埋头对付着面前的一盘白切鸡,显然不想多谈。
陈景瑞也不尴尬,笑了笑,又转向阿King:“阿King的技术,真是越来越让人佩服了。听说‘水底衙’的那些傀儡,行动逻辑都被你给破解了?”
“侥幸而已。”阿King扶了扶眼镜,同样惜字如金。
碰了一圈软钉子,陈景瑞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
“文渊,昨晚辛苦你了。”他给我夹了一块蒸鱼,“听说,你把那个‘傀媒之心’给毁了?”
“是我们团队一起做的。”我淡淡地回应。
“是,是团队的功劳。”陈景瑞顺着我的话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那‘傀媒之心’的?据我所知,这种邪术的核心,通常都隐藏得极深,而且有强大的怨气守护,寻常手段根本无法靠近。”
来了,试探终于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运气?”陈景瑞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文渊,你太谦虚了。玄学之事,哪有什么纯粹的运气。你身上的那份力量,想必又精进了不少吧?”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武胜停下了筷子,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刺陈景瑞。阿King放在桌下的手,也悄悄握成了拳。
叶知秋靠在椅子上,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
我看着陈景瑞,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学术探讨。可他话里话外,都在指向我体内那份属于方九霄的力量。
“陈先生,你之前去哪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接反问,“祠堂案之后,你就不见了。这次冥婚宴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见你露面。你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调查‘水底衙’吗?”
我的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不客气。
陈景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有些事情,比追踪‘水底衙’的某个堂口更重要。我去追查一些……更源头的东西了。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又是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他总是有无数的理由,将自己置身事外,却又能在关键时刻精准地切入进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吗?”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还以为,陈先生对我们这些小打小闹已经不感兴趣了。”
“怎么会。”陈景瑞摆了摆手,“你们不是小打小闹,你们现在是站在风暴中心的人。尤其是你,文渊。”
他再次将话题引到我身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听说了,你昨晚,似乎用了一种很……古老的方式,来驾驭那份力量?和叶小姐有关,对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连这个都知道?他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线?还是说,他有别的渠道可以获取信息?
“陈先生,你调查得可真清楚。”我冷冷地说道。
“别误会。”陈景瑞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我只是关心你。方九霄的力量,霸道绝伦,反噬也极强。你每一次动用,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我担心你会被那份力量吞噬。”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在为后辈担忧的长者。
可经历了叶知秋的坦白之后,我对这种所谓的“关心”已经有了极强的免疫力。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像叶家一样“监视”我,还是有别的图谋。
总之,这个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多谢关心,我心里有数。”我敷衍道。
接下来的时间,陈景瑞没有再进行这种逼迫式的试探。他开始展现他那渊博得可怕的学识,从岭南的民俗历史,聊到西方的神秘学流派,从周易八卦,聊到量子力学里的观察者效应。他甚至能跟阿King讨论几句关于人工智能伦理和数据永生的话题。
整个饭局,几乎成了他一个人的脱口秀。他谈笑风生,引经据典,仿佛真的是一个醉心于学术研究的隐士。
武胜和阿King明显听得云里雾里,没多久就放弃了思考,专心对付桌上的饭菜。叶知秋则一直闭目养神,似乎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
只有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我发现,他说的所有话题,看似天马行空,但最终,都会有意无意地绕回到一个核心——精神、意志与能量的关系。
他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不经意间,向我灌输着一种思想: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强大的意志,可以驾驭任何形式的能量。
这或许是这顿饭,他真正的目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本能地感到一阵抗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虽然席间只有陈景瑞一个人在喝酒,但这顿饭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吃好,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我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或许是我们这个团队,在知晓所有真相之前,最后一次这样看似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让人心累。
“好了,看大家也都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陈景瑞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叶小姐需要静养,武胜兄弟的伤也得好好处理。文渊,你消耗最大,更要休息。”
他拿起椅背上的风衣,穿在身上,整理了一下衣领,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我去把账结了,你们稍等片刻。”他笑着对我们说道,然后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就在他迈出包厢,木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间。
我口袋里那块自从得到后就一直很安分的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冰凉感!
那感觉,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温和的预警。它不再是那种提醒性质的凉意,而是一种仿佛将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我皮肤的剧痛!
一股极度危险的信号,顺着那股冰凉,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股警示的强度,远远超过了面对鬼媒婆,甚至超过了面对那口黑棺的时候!
这是一种……致命的预警!
而这预警出现的时机,恰恰是陈景瑞离开包厢的那一刻。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一个让我遍体生寒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这个一直以导师和盟友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陈景瑞……
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