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引着风妄几人,穿过了大半个闹哄哄的集市,来到河边一座不起眼的木屋前。这屋子比旁边的棚户齐整些,门口挂着个褪色的酒幌子,两个精壮汉子抱着胳膊守在两边,眼神跟刀子似的在风妄他们身上刮了一遍。
领路的汉子在门口停了步,朝里面喊了声:“大哥,人请来了。”
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屋子不大,光线有些暗。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坐在正中的木桌旁,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袖子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几道狰狞的旧疤。他没起身,只是抬眼打量进来的人,目光在风妄脸上停得最久,最后落在赵虎那用破布重新裹了半截的长刀上。
“坐。”他指了指桌旁的长条凳,自己拿起桌上的粗陶碗喝了一口,碗里飘出劣质酒水的刺鼻味儿。“我叫雷豹,这黑水集,暂时还饿不死跟着我混饭吃的弟兄。”他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一股子草莽江湖气。
风妄抱了抱拳,依言坐下,不卑不亢:“风妄。这些都是我的同伴。”他没一个个介绍,显出一种无形的团结。
雷豹放下碗,手指敲了敲桌面:“刚才外面的事,我的人看见了。几位生面孔,敢在黑水集撅苟税吏的面子,是条汉子。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捞过界,也得先问问码头的主人同不同意。”
赵虎一听这话,眉毛就竖起来了,风妄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让他稍安勿躁。
“雷大哥,”风妄开口,语气平静,“我们就是路过,找条活路,没想惹事,更没想捞过界。今天这事,是那姓苟的欺人太甚,看不过眼,伸把手。要是坏了雷大哥的规矩,我们这就走。”
雷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小子,会说话。比我这屋里好些只会舞刀弄棒的蠢货强。”他旁边站着的几个汉子有些讪讪地低了低头。
“规矩嘛,是人定的。”雷豹身体微微前倾,“黑水集就这么大,一口饭多少人盯着。你们几个,看着不像寻常逃难的。尤其是你,”他指了指风妄,“还有你后面那个大个子,”又指了指赵虎,“身上有股子……军伍里的杀气。还有那位,”他目光扫过一直沉默观察的林墨,“像个掉进泥潭里的读书人。这么一伙人,凑在一起,跑到我这黑水集,就为换点盐巴?”
风妄心里一紧,知道这雷豹眼光毒辣。他面上不动声色:“雷大哥好眼力。以前是干什么的,不重要了。老家被姚兵毁了,现在只想带着身边的人活下去。”
“姚兵……”雷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阴沉了些,“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种!北边好几个寨子,都被他们屠光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老子以前也在北边跑马帮,多少兄弟折在他们手里!”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微妙地变了。之前是警惕和试探,现在似乎多了点同仇敌忾的味道。
“这么说,雷大哥跟姚兵也有过节?”风妄顺势问道。
“过节?血海深仇!”雷豹啐了一口,“这黑水集,为什么私盐买卖能做大?就是因为官府的盐路快被姚兵掐断了!老百姓吃不上盐,就得求到我们头上!那姓苟的,不过是旧王朝留下来的一条看门狗,屁本事没有,就知道吸老百姓的血!”
他越说越气,抓起酒碗又灌了一口,抹了抹嘴:“你们今天揍了他的人,算是替大伙出了口恶气。不过,那厮心眼比针眼还小,肯定记恨上你们了。在这黑水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墨此时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文绉绉的调子,但内容却直指核心:“雷首领既与姚兵有仇,又熟知此地情势,为何不聚拢人手,以抗暴虐?据守此地,虽得一时安稳,终非长久之计。姚兵若大军压境,此处……恐难保全。”
雷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读书人,你这话说得轻巧!聚拢人手?拿什么聚?就靠我这点卖私盐攒下的家当?抗姚兵?那是要掉脑袋的!我这些弟兄,跟着我混口饭吃还行,真拉出去跟姚兵的铁骑碰,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收敛了笑容,看着林墨,又看看风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也有几分现实的无奈:“我雷豹是个粗人,但我不傻。活着,比什么都强。什么抗姚兵,救天下,那是大人物们该想的事,我们这些小虾米,能在这乱世里扑腾出点水花,活下来,就不错了。”
风妄沉默着。雷豹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这就是乱世中大多数人的想法,活着,已经用尽了全力。但他心里那团火,从听风镇被焚毁的那天就点燃了,从未熄灭。
“雷大哥,”风妄抬起头,目光直视雷豹,“如果……有机会呢?如果不止我们这几个人,如果还有更多像断云寨罗寨主那样,被姚兵毁了家、愿意拼命的人呢?”
雷豹眼神微动:“断云寨罗山?那莽夫还活着?他寨子不是被姚兵端了吗?”
“罗寨主带着部分弟兄突围了,我们之前遇见过。”风妄没有细说,但点出了这条线,“这天下,被姚兵害得家破人亡的,不止我们,也不止雷大哥你。就像散落的火星子,看着不起眼,可要是能把它们拢到一起……”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雷豹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眼神变幻不定。他显然在权衡。风妄这几个人,看着不像是有多大能耐,但那个头领小子眼神里有股不同于常人的韧劲和镇定,而且他们似乎真的在联络各方势力。这或许是个机会,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风险。
过了好一会儿,雷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小子,你画了个大饼。可这饼,看得见,摸不着。让我雷豹和手下弟兄把命押上,光靠几句话,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风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让我看得起你们,光揍个税吏可不行。得拿出点真东西,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那块料。”
“雷大哥请说。”风妄也站起身,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
“黑水集往北三十里,有个废弃的驿站,叫‘野狼驿’。”雷豹说道,“那地方,以前是官道上的一个节点,后来荒了。最近,不知从哪里流窜来一伙人,占了那里,大概有二三十个,领头的好像是个逃兵,手底下有几把硬弓。他们时不时出来劫掠过往的落单商旅,连我派出去运盐的伙计都敢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你们要是有种,就去把野狼驿给我端了。把那伙人的头头脑袋提来见我。做到了,我雷豹不光认你们这个朋友,这黑水集,以后有你们一份。盐,粮食,消息,都好说。要是做不到……”他冷笑一声,“那就趁早滚蛋,别在这儿浪费老子时间,也别连累我被那伙疯狗盯上。”
端掉一个有二三十人据守的匪窝?赵虎眼睛一亮,非但没怕,反而跃跃欲试。李忠眉头紧锁,显然觉得这事风险极大。林墨则是快速思索着,手指在袖中微微掐算。雨晴紧张地看着风妄,手心里全是汗。
风妄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这是投名状,也是雷豹的考验。成了,他们就能在黑水集站稳脚跟,获得至关重要的补给和情报;败了,可能就把命丢在荒郊野岭。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赵虎冲他重重一点头,李忠眼神复杂但最终也微微颔首,林墨轻声道:“险中求存,或可一试。”雨晴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却没有阻止。
风妄转回头,看向雷豹,眼神坚定:“好!这活儿,我们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