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策见贾母神色,暗忖她必知些内情,或许知晓张道长的实力。否则区区一个替身,纵有大幻仙人的封号也不至如此。
贾母对凌策解释道:这位老神仙早年是先荣国替身,如今虽与我家亲近,但毕竟是道录司掌印,又得太上皇封大幻仙人,今上赐号终了真人,不可怠慢。
凌策会意点头。这些场面话不过是遮掩,他本就不指望贾母此刻交底。便起身道:我去姑娘们那桌坐坐。老神仙身份特殊,稍后我在那边行礼便是。若老神仙有话,我再过来。
他虽位列侯爵该坐主桌,但张道长地位超然。且不论今日是否奉太上皇之命相助,面上总欠着人情。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这位大幻仙人此来是否为他——若真如此,许多事便可顺势而为了。
贾母以为凌策是想借机去看望探春,毕竟下人刚才禀报说是来拜访。此时张道长应该还在府门外,即便乘马车过来也要半个时辰......
黛玉见凌策与贾母等人寒暄几句便朝这边走来,悄悄用手指戳了戳探春的腰肢,歪着头打趣道:
哎呀,三妹妹快看是谁来了?这位小侯爷怎么不在主桌用席,反倒往这边来了?莫非是专程来谢你今日安排的晚宴?宝姐姐你说是不是?
自从上次玩狼人杀配合默契后,宝钗与黛玉越发心有灵犀。她抿嘴浅笑,故作认真道:
我看未必。若要道谢也该先谢凤丫头和东府的少奶奶,怎会先来找三妹妹?想必是另有要事,说不定还是桩大事呢!云妹妹你说可对?
湘云清了清嗓子,摆出副主持公道的架势:宝姐姐和林姐姐就会拿三姐姐取笑!三姐姐别理她们,我替你撑腰!不就是和策哥儿定了亲么,有什么好害羞的,迟早的事!
探春刚要道谢,后半句话却让她瞬间僵住,羞恼地啐道:呸!原以为云丫头是个厚道的,谁知也和她们一样混说!你怎么不说自己和他定了亲?
见凌策已走到近前,湘云故意高声招呼:策哥儿,有件事想问你......
住口!云丫头再胡说!探春双颊绯红,急忙打断。她早察觉贾母的用意,也看出凌策待她确实不同。此刻的羞意更多源于少女天性——毕竟相识才月余,若说多深情反倒虚假。这世道多少夫妻婚前素未谋面,在长辈面前谈及婚嫁自然羞涩。
凌策含笑立于三步外,因未设座只得站着:云姑姑但问无妨,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湘云突然正色道:那你......
云妹妹尝尝这道菜,我觉得是今晚最佳。宝钗适时插话。她最懂人情世故,私下玩笑无伤大雅,若当众说破反倒让探春难堪。
湘云瞥见探春紧张的神色,狡黠一笑:我是想问,你身边那位李姑娘真会飞吗?就是地窜上房檐那种?恰有丫鬟搬来座椅,凌策落座后失笑:轻功确实会,但与你想的或许不同。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你们若好奇不妨直接问她。
寒衣虽是宗师之境,却年纪尚轻,性情温和。若云姑姑开口相求,说不定她还会带你御风而行呢。
湘云闻言双眸闪亮,雀跃道:当真?能带我飞?
惜春也急忙从椅上跳下,跑到凌策身旁拽着她的衣袖撒娇:策哥哥,四姑姑也想飞......
众女忍俊不禁,连素来端庄的探春也掩唇轻笑,凌策更是笑意盈盈。
好,待宴席结束,我便带四姑姑去玩。寒衣最是喜爱四姑姑,让她带你飞檐走壁可好?
惜春连连点头,煞有介事道:还是策儿最孝顺......
此言一出,满座皆欢,笑声盈室。
今日贾府设宴庆贺贾政升迁,主桌由贾母与几位老爷作陪,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携尤氏、可卿、李纨另坐一席,姑娘们则单独设宴。
听闻姑娘们那桌传来欢笑,王夫人捻着佛珠蹙眉,显出不悦之色。薛姨妈却温言劝道:姐姐何必拘着她们?这般年纪正该欢欢喜喜。就说三姑娘,不出五年便要出阁了。
邢夫人闻言插话:姨太太说得是!咱们家姑娘比史大姑娘活泼多了,我看这样挺好。
尤氏等人低头不语,暗叹这位大太太实在不谙人情世故。果然王夫人恍若未闻,转而关切道:宝丫头近日气色不佳,可是旧疾又犯了?不如再请太医看看。
薛姨妈心中暗忖,面上却不露分毫:每年开春都如此,幸有冷香丸调理。太医来了也是老方子,不如这丸药见效。
王夫人意味深长道:好在不妨碍日后,妹妹宽心才是。
此时姑娘们席间,凌策温声请求:林姑姑、宝姑姑,可否将人参养荣丸与冷香丸各赐我一粒?
两人一时怔住,这一个多月来彼此的情况都未刻意隐瞒,尤其宝钗因病情外露反倒松了口气。只是此刻策哥儿为何要这药丸?莫非想尝个新鲜?未及开口,湘云已眨着眼睛问道:你要这苦丸子作甚?又不是蜜饯果子。人参养荣丸便罢了,宝姐姐的冷香丸可是集四季花露制成,金贵得很......
宝钗轻按湘云手背止住话头,对凌策温言道:明日叫莺儿送去便是,云丫头总爱夸大其词,不过寻常药丸罢了。黛玉也漫不经心道:我那药明日让紫鹃捎去。只是好奇,总不会真要尝药滋味罢?说着歪头打量,青丝垂落肩头。
凌策失笑道:岂会如此。前日偶遇位游方神医,曾提过冷香丸的方子,说是治过类似先天之症。想着把药丸寄去,再细说二位姑姑症状,或能寻得根治之法。
黛玉与宝钗相视摇头,江南名医、太医院圣手皆束手无策,早不抱指望。倒是探春眼眸一亮:当真?凌策正色道:自然,我何时骗过......诸位姑姑?尾音故意拖长,惹得探春耳根发烫。
这位三姑娘强忍羞意,抢先道:那咱们姑且信你一回。若能治好林姐姐宝姐姐,定要好生谢你。凌策剑眉微挑:如何谢法?湘云拍手笑道:当然是以身......话未说完便被两方罗帕同时掷中,宝钗嗔怪地瞪她——探春方才说的可是!
湘云忙改口:自然挑顶好的谢礼相赠!凌策故作遗憾:虽不及方才那句动人,倒也差强人意。这下连迎春都红着脸啐他。黛玉恐再生枝节,轻拢鬓发道:策哥儿不必太过费心,这些年求医问药......话音渐低,只怕是年复一年地耗着了。
凌策听得眼角直跳,心想这哪像闺阁少女言语,分明是戏文里的台词!当下扶额道:林姑姑少看些《牡丹亭》罢!
黛玉闻言微怔,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般话。思及自身病症,仍是默然摇头。
凌策暗自叹息,前世便听人说黛玉的病多是郁结于心所致。她心思细腻却不肯倾诉,长此以往即便病愈,只怕也会落下别的症候。幸而自己来到此间,定要护得她们周全。
——
宴席间,张道长至,众人皆起身见礼。莫说他乃贾代善替身,单是大幻仙人的名号,便足显尊贵。此番他却未与凌策多言,只依礼数相互致意后,便转向贾母。
凌策会意,此乃家宴,只论亲疏不论尊卑,遂与众姊妹退至一旁闲谈。
张道长执拂尘与贾母见礼,笑意盈盈如见故友:福生无量天尊!老夫人气色更胜从前,府上喜事频传,真真是福泽绵长。
贾母笑答:全赖太上皇与陛下恩典,老身不过沾些喜气罢。话虽谦逊,眼角余光却扫向四周。
道长转眸打量宝玉,捋须笑道:哥儿愈发丰润了,这眉眼活脱脱是先荣国公再世。实则宝玉面容圆润,束发金冠衬得面如满月——时人以富态为贵,这般相貌最是讨喜。
贾母神色黯然:都说我偏疼宝玉,可这些孩子里,独他最肖祖父。况且这孩子底子弱,若再拘着......话至此处,瞥了眼贾政。
贾政讪讪低头。近 强令宝玉在梦坡斋苦读,半步不许嬉戏。
张道长颔首:老夫人所言极是。不过万事须有度。哥儿原将养得不错,若终日不动,反损根基。譬如凌小侯爷,瞧着文弱,实则筋骨强健。太医都说,这般体魄在勋贵子弟里实属难得。
凌策闻言出列,唇角含笑。
凌策恭敬道:老神仙说得是。我在家中常与寒衣习武,可惜资质有限,只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若不然整日埋头苦读,再好身子也要熬坏了。
不过就是些寻常锻炼之法,略解疲乏罢了。倒是老神仙仙风道骨,精神矍铄,想必深谙养生之道。
张道长摇头轻笑,望着凌策道:小侯爷这话可不实诚。今日若非老道的丹药,小侯爷哪能这般轻松?对了,那位李姑娘可还好?
贾母心思一转,便知张道长是为凌策而来,忙招呼道:老神仙快请上座。策哥儿也来陪着说说话。老神仙常在太上皇跟前讲道,见识非凡,若能指点一二......
张道长摆手笑道:老太太可别难为老道了。小侯爷本就不是凡俗之人,日后自有锦绣前程。老道不过山野闲人,哪有什么可指点的。倒是这里人多气杂,不甚自在。
贾母会意,立即让王熙凤带着丫鬟婆子们退下,只留几个媳妇在旁伺候。
凌策略一沉吟,笑问道:老神仙德高望重,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今日......
待众人落座,张道长叹道:凌家先祖为国为民,老道素有耳闻。小侯爷承此福泽,只要谨言慎行,前途自当光明。
今日之事小侯爷处置得当,有时退一步海阔天空。若一味争强,反易授人以柄。
凌策心下了然,轻声问道:可是太上皇召见了道录司和钦天监?
张道长略显诧异,微微颔首。凌策见状心中大定,暗想接下来数月当不会如先前所想那般拘束了。
太上皇若要查证李寒衣身份,往返至少三月。此番召集道官,无非占卜问卦。凌策素来不信此道,但对崇信天意的太上皇而言,却是必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