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贾元春入宫为女史多年素来谨小慎微,岂会应允这妖后之邀平白将贾府拖入漩涡?当即敛衽正色道:
娘娘抬爱了。臣身为女史,本职便是为各位娘娘分忧。且一直在老太妃跟前侍奉,从未经手过后宫事务。才疏学浅,实不敢觊觎尚书之位。
后宫女官与朝臣一般皆有品秩,她们非寻常宫婢,向来以自称。多是世家嫡庶女子,身份与宫女云泥之别。
刘皇后忽而娇笑,胸前雪浪翻涌令人目眩。倏忽敛了笑意冷声道:
你久居深宫,怕是不知当年旧事。陛下昔年因身份所困无缘大位,只得远赴边关戍守。当年同行的可还有越妃!这对青梅竹马原想偏安一隅,谁料后来夺嫡之变......
元春面色骤变欲借故告退——她在宫中向来明哲保身,虽偶有耳闻却从不深究。此刻刘皇后分明是要拖她下水!岂容她脱身?话音又急又快:
越妃当时力劝陛下起兵勤王,初始不过三千铁骑回京,沿途更是险象环生。越氏全族为陛下赴汤蹈火,将阖族性命尽付陛下之手。
越氏助陛下谋取天下耗尽家财,陛下曾立誓登基后立越妃为后。结果呢?青梅竹马终不敌江山社稷。为与乾安王结盟,陛下竟降妻为妾,改娶寄养王府的宣神谙为妻......
话音未落,忽闻殿外宫女高声唱道:
宣贵妃、越妃请见皇后娘娘!
长秋宫内,
望着并肩而来的宣神谙与越姮,刘皇后轻笑着将二字咬得极重:
妹妹此时前来,可是要给本宫请安?
那二人却恍若未闻。越姮径自转向元春——
元春正犹豫时,刘皇后轻笑着说:老太妃那边本宫已打过招呼,说是请元春过来......
越姮冷笑打断:荣国府嫡女的名讳岂是随便叫的?这后宫越发没规矩了!姐姐你瞧,当初就不该退位,现在乌烟瘴气的。
宣神谙急得想劝解,却不知如何开口。刘皇后沉下脸:越妃,注意你的身份!本宫就是掌掴你也使得!
宣神谙连忙行礼:皇后娘娘误会了,我们只是来请安,路上听说老太妃在找元春,顺道传个话。
刘皇后正要说话,越姮又讥讽道:有些人别不识抬举!这后宫口无遮拦,哪天进冷宫也不奇怪。到底出身低微,不懂规矩。
刘皇后眯起眼睛:你们背后有越家、乾安王府、贾家,本宫确实动不得。但记住,现在本宫才是皇后!
她冷笑道:管好你越家的人吧,特别是你弟弟!有本事当年也不会从正妻变成妾室!
宣神谙脸色发白,越姮却嗤笑道:我们这些世家,岂是歌妓能议论的?不过是太上皇的棋子,也配当皇后?
二字一出,殿内死寂。宫女们吓得发抖,元春心中叫苦不迭,暗恼自己被卷入纷争。
刘皇后面如寒霜,越姮的话正戳中她的痛处——她确实是太上皇安插的棋子,承元帝从未临幸。
即便她曾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即便仍保有清白之躯,可歌妓终究是贱籍!她表面的身份虽被遮掩,却逃不过有心人的追查,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罢了!
越姮甩开宣神谙阻拦的手,继续讥讽道:
本宫如今虽居妃位,却是明媒正娶,更为陛下诞下二皇子。姐姐虽从皇后降为贵妃,仍是陛下最敬重之人,还教养出仁德的皇长子!不像某些人,连颗蛋都生不出来!
刘皇后脸色铁青,咬牙反唇相讥:
是啊,本宫虽无皇子,可本宫依旧是皇后!你呢?当年当真心甘情愿将正妻之位让给宣贵妃?莫说本宫,三岁孩童都知当时可立平妻,不过是陛下顾忌乾安王府,才将你贬为妾室!
越姮面容骤冷。当年 唯有她自己知晓,这些年要说毫无芥蒂自是假话。可当时别无选择,何况皇帝那些年待她确实不薄。
然而登基后一切都变了。后宫佳丽如云,哪个不比她和宣神谙年轻娇媚?她只得放下心结与宣神谙联手,未料变故陡生!先是其弟犯事,她为保弟弟自请降为妃位;接着皇长子犯错,宣神谙从后位自贬贵妃。这倒给了太上皇可乘之机,硬塞进个才貌双全的勋贵之女入主中宫!
众人皆知其中算计,却寻不到证据!更不敢声张——届时丢脸的是承元帝,是她越姮,是宣神谙!是皇长子和二皇子!她同样不敢拿孩儿的前程作赌!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夏守忠平稳的宣召:
陛下口谕,宣贵妃、越妃速往毓庆宫觐见!贾女史即刻返回慈宁宫!
贾府后院,
凌策望着局促的袭人、傲娇的晴雯,以及温柔浅笑的平儿和她身后两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鬟,含笑拱手:
有劳平儿姐姐了。
平儿悄悄打量李寒衣一眼,轻声道:
侯爷折煞奴婢了。老太太说侯爷尚在孝期,身边不宜多留丫鬟,暂定三个大丫鬟伺候。待数月后再添五人。
凌策微怔,随即笑道:
不必如此,三人足矣。在老家时也不过香菱一人照料,此前更是只有嬷嬷打理起居。
按贾府规矩,唯贾母可配八大丫鬟,王夫人等太太辈配四人,李纨等少奶奶亦同。不过这只是旧例——李纨与王熙凤身边都未满员。姑娘们照例两个贴身丫鬟,独贾宝玉享四大丫鬟之例。
凌策虽客居贾府,终究有侯爵在身。贾母欲凑足八大丫鬟原是体面,但他心知不宜逾矩,何况本就不惯众人环伺。
在总督府时凌策就不习惯有人服侍,后来收了香菱才留在身边。今日若不是晴雯和袭人前来,他本打算找借口不让进内室的。偏生来的是她俩......
大观园众丫鬟中,凌策最欣赏的当属晴雯与紫鹃,最合心意的则是袭人和莺儿。如今这两个丫头过来,他自然欢喜,只是某些人怕要不痛快了......
荣禧堂内,刚挨过贾政训斥的宝玉正哭闹:
老祖宗,袭人和晴雯是我最疼的丫头,怎能送人?我去要回来可好?换别的给他......
见宝玉在贾母怀里扭作一团,刚到的王熙凤生怕这小叔子扭出好歹,忙劝道:
哎哟!宝兄弟方才还说认得人家,这会子倒不认账了?做叔叔的这般小气?人都送去了,哪有往回要的理?
这样,回头给你找两个更标致懂事的可好?告诉凤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包管称心!两个不够就四个!
宝玉挂着泪抬头:当真?
王熙凤嘴角微抽:自然!你且想着要什么样的,我亲自去牙行挑。
宝玉刚要欢喜,贾母却道:不妥。外头买的怎及家生子可靠?从我屋里拨两个去便是。况且太艳丽的留在宝玉身边反误他上进。
虽舍不得宝玉苦读伤身,贾母仍盼他知书达理。这话王夫人也赞同——在她眼里,妖娆女子皆非善类。
王夫人更暗恼:袭人既去,贾母再塞人便难左右宝玉心思。她原想叫宝玉亲近王家而非史家。
这便是格局之差。贾母虽出身史家,嫁入贾府后事事以贾代善与家族为先,如今所为皆立足贾家利益。
见宝玉又要闹,王熙凤忙道:老太太主意极好。不过总拘着宝兄弟也不是法子。不如您派两个得力的做大丫鬟,我再寻两个合他意的在院里伺候?
望着宝玉哀求的模样,贾母终是应允。转而问王熙凤:方才瞧策哥儿如何?
王熙凤思忖道:进退有度,全无孩童稚气,倒比琏哥儿更通世故。屋里尽是书画,听三妹妹说他字画极好,却半点不骄矜。
贾母叹道:也是个苦命孩子。早慧之人哪个不是历尽辛酸?娘亲早逝,如今父亲又去,你日后多照应些。幸而他爹走得早,否则......
王熙凤虽未听完,却已心领神会。若非凌策父亲早逝,凌家未必能有今日荣光,说不定早成了太上皇或皇帝 的牺牲品。凌家三代列侯,在江南根基深厚,若卷入朝堂纷争,恐怕连这独苗都难保全。
凌策打量着神色各异的袭人与晴雯,又望向满脸懵懂的小角儿、小吉祥及身后十余名粗使丫鬟,心中不禁感叹:
这世道对男子当真宽容。固有藩篱虽难打破,但即便最底层的男子也享有特权。这里何曾听闻妇人欺压丈夫之事......难怪都说温柔乡消磨壮志,这般姹紫嫣红环绕,不知我还有几分心思读书。
总督府时,凌父便不主张仆从成群。受曾祖与祖父影响,凌家向来体恤百姓,所用皆是老家仆。这倒非凌家清贫——虽比不得其他官员阔绰,却有良田千顷,更藏无数孤本字画,件件价值连城。
为掩饰穿越者身份,凌策不得不延续家风。多年来何曾有过这般丫鬟环绕的阵仗?前世虽为孤儿,倒也衣食无忧。今生得父亲教诲,更对祖上理念心生敬仰,这才苦心布局。
他要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推动时局变革!海外列强已开始航海扩张,火器发展更远超本朝。如今朝廷虽未闭关锁国,却信息闭塞。并非皇帝不明外情,而是眼界有限!
凌策决不许前世悲剧重演。但他也不愿如父祖般愚忠,只想变革后携众人归隐。成为权臣只是第一步,为此甚至要扫清皇子等障碍。待功成之日,自当飘然远去......
收回思绪,凌策对袭人晴雯温言道:我知你们原是伺候宝玉的。既往不咎,从今往后......
晴雯脆生生打断:侯爷明鉴!我们奉老太太命来伺候您几年,可不是来当通房的!
凌策闻言大笑,惊得袭人连忙扯晴雯衣袖:侯爷息怒,这丫头虽性子急,却心灵手巧,最会调理下人。暗递眼色——若被退回,老太太颜面何存?真当这位是寻常客居?
凌策笑着摆手道:
不妨事,我就欣赏晴雯这般真性情。袭人你也莫要拘礼,还像往常一般便是。我晓得你的为人,跟了谁便一心一意。你们且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袭人闻言双颊微红,听出话中深意,心下暗惊凌策竟如此了解自己。虽仍是未出阁的姑娘,却也明白他话中不会亏待所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