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化作的青烟袅袅消散在栖云山腰浓稠的云雾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山脚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瘴气在林间无声流淌,带着腐朽的甜腻气息。我和阿土靠坐在潮湿的树根下,心脏在沉寂中越跳越快,紧张的等待几乎要将时间拉长。
就在不安如同藤蔓般即将缠紧心脏时,前方的雾气突然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来,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搅动。紧接着,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中晕染而出的人像,悄无声息地从雾中步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岁极大的老道,穿着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布道袍,身形干瘦得像一截枯柴,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甚至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好奇,正上下打量着我们。他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桃木杖,杖身光滑,似是常年摩挲。
“就是你们捏碎了玄尘师兄的引路符?”老道开口,声音沙哑,却并不难听,带着一种山泉滴落石上的清脆感。
玄尘师兄?看来这老道与玄尘道人同出一门。我心中稍定,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牵动伤口,一阵眩晕。
“老人家……正是我们。受玄尘道长指引,前来忘尘观暂避。”我强忍着不适,沙哑回答。
老道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礼,目光在我苍白的脸色和肩头渗血的布条上扫过,又落在阿土紧握的“守心玉”上,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快得仿佛错觉。
“嗯,伤得不轻,煞气蚀体,魂元有亏。”他点点头,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跟我来吧,观里清静,适合养伤。小道玄玦,暂居此地。”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云雾中走去,步伐看似蹒跚,速度却丝毫不慢,那浓稠的瘴气仿佛有灵性般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跟上,别掉队,迷在这雾里,神仙难救。”玄玦老道头也不回地嘱咐道。
我不敢怠慢,拉起阿土,紧跟其后。一踏入那条雾中小径,周围的景象顿时一变。原本阴森压抑的林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铺着青石板的山阶,石阶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湿滑异常。两侧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但雾气中却隐隐传来淡淡的檀香味,驱散了山脚下的腐朽气息,让人心神稍安。
这忘尘观,果然有阵法守护!难怪玄尘道人说外人难寻。
石阶很长,盘旋而上。我伤势未愈,走得异常艰难,每上一级台阶都气喘吁吁。阿土懂事地搀扶着我,小脸憋得通红。前面的玄玦老道却如履平地,偶尔还会停下等等我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雾气散去,一座古朴甚至有些破败的道观出现在眼前。
道观不大,青瓦灰墙,隐于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匾额上“忘尘观”三个字已斑驳不清。观门虚掩,门前石阶缝隙里杂草丛生,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荒凉气息,但整体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宁静祥和之感。
“到了。”玄玦老道推开虚掩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
观内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铺地,中央有一口覆盖着石板的古井,井旁放着一个破损的石臼。正殿门扉紧闭,侧殿的窗户纸也多有破损。院中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树下设有一石桌、几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简洁得近乎简陋。
“观里就贫道一人,清静惯了。”玄玦老道指了指侧殿的一间厢房,“那间屋子还算干净,你们暂且住下。锅灶在隔壁,米粮还有些,自己动手。”
他的安排简单直接,没有多余的客套,仿佛我们的到来只是寻常小事。
“多谢玄玦道长收留。”我再次道谢,心中却不敢完全放松。这忘尘观看似平静,但玄尘道人特意将我们引至此地,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提供一个养伤的场所。这玄玦老道看似寻常,但能独居于此,守护阵法,又岂是易与之辈?
“嗯。”玄玦老道应了一声,走到石桌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光发亮的紫砂小壶和两个小杯,自顾自地斟茶喝了起来,不再理会我们。
我和阿土对视一眼,依言走向那间厢房。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床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虽然简陋,却收拾得整整齐齐。
“总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了。”阿土长长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了些许安心。
我将阿土安置在床上,自己也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间暂时的容身之所。窗外,是寂静的庭院和那棵苍老的大槐树,远处是缭绕的云雾和隐约的山峦。这里安静得可怕,与之前经历的追杀、恶战、幽冥煞气冲霄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我心中更加不安。玄尘道人、这忘尘观、玄玦老道……他们与我们身上的幽冥契约、云芝纹印到底有何关联?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棋局?
我摸了摸怀中的桃木扣,黄寅的魂核依旧在平稳沉睡。体内的伤势在“培元固本丹”的药力下暂时稳定,但幽冥烙印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根除。云芝纹印的线索依旧渺茫。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先安顿下来,尽快恢复伤势。”我低声对阿土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无论这里隐藏着什么,恢复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位于云雾深处的忘尘观。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幽寂。我和阿土简单吃了点自带的干粮,吹熄油灯,和衣躺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我却不敢深睡,警惕地倾听着观内观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玄玦老道的房间里,始终亮着一点如豆的灯光,隐约有淡淡的药香飘出,他似乎在捣药。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然而,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胸口的桃木扣,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这一次,悸动的源头并非来自体内的幽冥烙印,也不是远方的幽冥棺,而是……仿佛就在这忘尘观内!来自某个方向!
我猛地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这观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黄寅的魂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