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屿之上,时间仿佛被浓雾与水汽凝滞。那源自地底星图阵势的温和能量,如同无形的纱幔,笼罩着这片不大的区域,将太湖深处的杀机与诡异暂时隔绝在外。幸存的船工们东倒西歪地靠在冰冷的黑石上,陷入沉睡,鼾声与潮水拍打石岸的声响交织,竟是多日来难得的安宁。
沈逸尘盘膝坐在阿勇身旁,手中紧握着那块自巨石内部取得的星纹石髓。石髓不过指甲盖大小,暗青色底子上天然生着银白色的细密纹路,触手温润,仿佛有生命在其中缓缓搏动。其中蕴含的能量,比他接触过的任何青铜碎片都要纯粹、柔和,更易于引导。
他看了一眼阿勇。重伤的汉子依旧昏迷,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胸口缠绕的布条下,内伤淤积;右臂不自然的扭曲和裸露的骨茬,更是触目惊心。若不及时施救,即便侥幸不死,这条手臂也定然废了,元气大损更是必然。
沈逸尘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他先尝试着,将一丝自身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地探入星纹石髓。
嗡……
石髓轻轻一震,表面的星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起一层极其淡薄的乳白色光晕。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引,缓缓流出,如同涓涓细流。
他引导着这股暖流,首先探向阿勇的胸口。暖流过处,那郁结的死气、受损的脏腑,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虽然远未到修复的程度,但那股顽强的生机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微弱却坚定地抵抗着衰败。阿勇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线。
有效!
沈逸尘精神一振,更加专注。他引导着更多的石髓能量,如同最灵巧的织工,细细梳理着阿勇体内混乱的气血,滋养着近乎枯竭的元气。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控制能量的强度,避免虚不受补,同时还要分神压制自身灵魂的剧痛和左臂藤毒的蠢动。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眼神专注,动作稳定。
接着,是最棘手的右臂骨折处。沈逸尘并非医师,不懂接骨之术。他所能做的,是以石髓的能量,强行激发阿勇身体本身的潜能,加速骨骼断端的生机连接,同时清除淤血,抵御可能发生的邪气入侵。
他将手掌虚按在阿勇断裂的臂骨上方,石髓的能量在他精准的控制下,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暖流,渗透进皮肉,包裹住断裂的骨骼。能量所及,那些失去活性的、濒临坏死的组织,被温和地化去、排除;而残存的生机则被数倍地激发、催动,断骨两端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春芽破土般的麻痒感。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即便在昏迷中,阿勇的身体也因这剧烈的生机催发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苏锦娘一直安静地守在一旁,看着沈逸尘专注而疲惫的侧脸,看着他左臂那依旧狰狞的青黑色,眼中神色复杂。她取出随身的水囊和干净布巾,默默递过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星纹石髓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其中的能量正在被快速消耗。沈逸尘的脸色也愈发苍白,灵魂的负担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凭借意志强行支撑。
终于,当石髓最后一丝能量耗尽,化作一块普通灰石时,沈逸尘猛地撤回了手,身体一晃,几乎栽倒。苏锦娘连忙扶住他。
“怎么样?”她低声问。
沈逸尘剧烈喘息着,指了指阿勇。
只见阿勇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脸色虽然依旧难看,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多了些许活气。更让人惊喜的是,他那只严重骨折的右臂,虽然依旧肿胀扭曲,但伤口处流淌出的血液不再是暗红发黑,而是变成了鲜红色,并且流血的速度大大减缓,甚至有了初步凝结的迹象!断骨处虽然未能接续,但那种濒临彻底坏死的态势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命……暂时保住了。”沈逸尘声音虚弱,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骨骼需要正骨高手处理,内伤也需长时间调养,但至少……根基未毁,有了恢复的可能。”
苏锦娘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沈逸尘几乎虚脱的样子,轻声道:“你消耗太大了,快调息一下。”
沈逸尘点了点头,没有逞强。他靠着黑石坐下,闭目凝神,引导着孤屿地底那微弱的安抚性能量,滋养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灵魂。肩头的藤毒在石髓能量和地脉之气的双重作用下,蔓延之势被再次遏制,但那阴寒入骨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几个时辰后,当天光透过浓雾,为孤屿带来一丝朦胧的亮色时,阿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起初有些茫然,随即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尤其是右臂传来的、不同于之前纯粹剧痛的麻痒感,以及胸口那久违的、带着生机的暖意,他猛地看向守在旁边的沈逸尘和苏锦娘。
“沈先生……苏小姐……我……”他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别动,你伤得很重,只是暂时稳住。”沈逸尘按住他想抬起的左臂,“感觉如何?”
阿勇感受了一下体内,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剧痛也未完全消失,但那种不断滑向深渊的冰冷和绝望感,确实消失了。他重重点头,虎目微红:“多谢先生……又一次救命之恩……”
“是这岛和这东西救了你。”沈逸尘指了指地上那块已化为凡石的石髓残渣,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阿勇闻言,挣扎着想要起身叩谢,被沈逸尘严厉的目光制止。
“此地不宜久留。”沈逸尘看向依旧弥漫的湖面,眉头微蹙,“这孤屿的庇护之力,似乎并非无穷无尽。我感觉到,地底的能量正在缓慢减弱。”
苏锦娘也点头附和:“雾也没散,胥口和鬼船的威胁仍在。我们必须尽快修复船只,或者找到其他离开的办法,前往青鳞引指示的最终地点。”
船老大和醒来的船工们闻言,脸上也露出了忧色。他们检查过货船,舵叶完全损毁,船尾结构受损严重,靠现有的条件和工具,根本无法修复到足以航行至未知的西南深处。
希望仿佛刚刚燃起,就又被现实的冷水浇熄。
沈逸尘沉默片刻,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这片孤屿。星纹石髓的出现,证明此地绝非简单的安全点。那古老的星图阵势,那蕴含特殊能量的石髓……建造这里的人,是否留下了其他线索或……工具?
他站起身,不顾苏锦娘的劝阻,再次走向小岛中心那几块围成圈的黑石。这一次,他检查得更加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纹路。
终于,在另一块巨石的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苔藓和碎石半掩的凹陷处,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与青鳞引材质类似的金属共鸣!
他小心地扒开苔藓和碎石,只见凹陷处,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那并非青铜碎片,而是一截约半尺长、拇指粗细、通体黝黑、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船桨残片!
残片的一端断裂处参差不齐,另一端则雕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与地面星图核心符号相似的“浪花托日月”标记!
沈逸尘拿起这截残桨,入手沉重冰凉。当他手指触碰到那个标记时,怀中的青鳞引,竟再次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不是指向远方,而是与这残桨本身,产生了共鸣!
这残桨……莫非是那艘毁灭先驱船只的遗物?它本身,就是一件能与青鳞引配合使用的……“引路之器”的组成部分?或者,它指向着另一条离开此地的路径?
沈逸尘握紧这截冰冷的残桨,望向西南方那被浓雾封锁的未知水域。
前路依旧迷茫,但手中,似乎又多了一分筹码。这孤屿,不仅是避难所,更是一个补给站,一个……提供线索的中转点。
真正的挑战,还在那片青鳞引始终指向的、太湖最深处的“龙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