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面人静立荒草之中,宛若从坟茔里爬出的幽灵。月光勾勒出他毫无褶皱的黑色长衫,脸上那张纯白面具光滑得诡异,不见口鼻,只隐约有两个孔洞透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但一股无形的阴寒气场已弥漫开来,连粪车那冲天的臭气似乎都被冻结、压盖了下去。
拉车老汉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几乎要瘫软在地。覆盖在油布下的婉清心脏狂跳,玉簪传来的预警越来越清晰,那温热感甚至带上了一丝灼烫。来者绝非善类,且目标明确,就是他们!
沈逸尘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他强提一口气,低声道:“小心……此人气息……非比寻常。”
不能坐以待毙!婉清心念电转,对方只有一人,或许……她猛地掀开覆盖的油布,身影如轻烟般跃下门板,挡在粪车之前,目光灼灼地盯住那白面人。
“阁下何人?为何拦路?”她声音清冷,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白面人依旧沉默,面具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婉清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发间那微微发热的玉簪上。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那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与他这身装扮格格不入。
他没有指向婉清,而是指向了她身后的粪车——指向沈逸尘所在的位置。
意思不言而喻:交人。
婉清心中一沉,对方果然是冲着逸尘来的!是陈世昌请来的奇人异士?还是……与那“蚀魂咒”、与沈逸风背后的势力有关?
“休想!”婉清斩钉截铁,体内那丝微弱的地钥之力开始流转,虽如溪流之于江海,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玉簪感受到她的意志,光华内蕴,蓄势待发。
白面人似乎歪了歪头,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玩物。然后,他抬起的右手五指微张,对着婉清虚空一按。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但婉清却感觉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行动骤然变得迟滞!更有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无视她微薄的护身气劲,直透经脉,让她气血几乎凝滞!
这是什么手段?! 婉清心中骇然,这绝非普通武学或道术,更像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生机与神魂的邪异力量!
她闷哼一声,全力催动地钥之力抗衡,发间玉簪光芒微闪,将那侵入的阴寒气息化解掉少许,但依旧杯水车薪。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摇晃。
“婉清!”沈逸尘在门板上看得分明,焦急万分,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引得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蜷缩在粪车旁瑟瑟发抖的拉车老汉,也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怎的,竟猛地将粪车旁边一个备用的小粪桶朝着白面人掷了过去!桶里残余的污秽之物泼洒而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举动毫无章法,近乎可笑。然而,那一直从容不迫的白面人,面对这泼天的污秽,身形竟微微一滞,那按向婉清的无形之力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他似乎……极其厌恶这种纯粹的、底层的肮脏。
就是这瞬间的凝滞!
婉清福至心灵,强提一口气,不再试图硬抗那无形压力,而是将全部心神与力量灌注于玉簪之中,引动着那丝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归藏余韵,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共鸣!
与脚下这片荒芜死寂的大地共鸣!
这里曾是坟场,埋葬着无数尸骨,沉淀着浓烈的死气与执念。阴极阳生,死极而生,这本就是归藏之力运行的法则之一!
玉簪光华骤然一亮,虽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源自亘古的苍茫气息。以婉清为中心,周围数丈内的荒地微微一震,那些残破的墓碑、荒芜的坟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引动。空气中弥漫的无形死气与执念,如同受到指引,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虽不能为婉清所用,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干扰着白面人那阴冷邪异的力量。
白面人按下的手微微一颤,那股笼罩婉清的无形泥沼感瞬间减轻了大半。他面具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惊疑,再次聚焦于那枚玉簪。
“归……藏……”一个极其干涩、嘶哑,仿佛锈蚀铁器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面具后传来。这声音不似人言,更似鬼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他竟然认得!婉清心中巨震,此人来历,恐怕远超想象!
白面人似乎对玉簪和婉清能引动此地残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放弃了针对沈逸尘,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婉清飘来,那只苍白的手径直抓向她发间的玉簪!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婉清刚从那无形压力中挣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已无法避开!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划破了荒地死寂的夜空!
子弹并非射向白面人,而是打在他身前半步远的土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白面人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
只见荒地边缘,阿勇和石头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阿勇手中还举着一把冒着青烟的驳壳枪!他们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衣衫也有几处破损,显然纵火之后也经历了一番周折才摆脱追兵,循着约定路线找了过来。
“林姑娘!没事吧?”阿勇高声喊道,枪口死死对准白面人,虽然明知这种武器对眼前这诡异人物可能效果有限,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威慑。
白面人缓缓转过身,面向阿勇和石头。尽管隔着面具,众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锁定了他二人。
石头被那“目光”一扫,只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阿勇也是头皮发麻,但握着枪的手依旧稳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锦娘,忽然从油布下探出手,将柳三针给的那个布包朝着白面人的方向猛地一扬!布包里飞出的不是参片,而是另一包用草纸包裹的、更加细腻的灰色粉末!
那粉末迎风散开,带着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不像草药,反倒像某种混合了硫磺、硝石和其他未知矿物的东西。
粉末沾到白面人的长衫,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起缕缕青烟。他周身那阴冷的气场再次出现紊乱,虽然瞬间就被他压下,但显然这粉末对他有某种克制之效!
“走!”苏锦娘尖声叫道。
趁此机会,婉清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拉车老汉,阿勇和石头也迅速冲过来,合力推动粪车,不顾一切地朝着废弃墓园的深处冲去!
白面人拂去长衫上的粉末,看着那冒着青烟的几个小点,又看了看仓皇逃入墓园深处的几人,并未立刻追赶。他站在原地,面具对着婉清他们消失的方向,那干涩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
“钥匙……找到了……”
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玩味。
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悄然消失在荒草深处,并未选择继续追击,仿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或者,更大的图谋还在后面。
婉清等人不敢停歇,推着粪车在残碑断碣间狂奔,直到彻底看不见荒地边缘,才力竭般地停下来,靠在一个巨大的、爬满枯藤的残破拱门下喘息。
劫后余生,众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那白面人是谁?他口中的“归藏”和“钥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出现,是偶然,还是他们早已落入一个更庞大的迷局之中?
废弃墓园就在眼前,阴森死寂,但比起身后那未知的、诡异的白面人,这里似乎反而成了暂时的避风港。
然而,这片传说中的“阴极阳生”之地,真的能庇护沈逸尘渡过最后的危机吗?还是说,这里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与危险?
婉清抬头,望着拱门上模糊不清的西洋铭文和缠绕的枯藤,心中没有丝毫放松。七日之限,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而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