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马车的威仪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瓦砾场上荡开一圈无声却持久的涟漪。监工们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呵斥声都低了几分,仿佛生怕惊扰了那位大人物的余威。暗处的监视者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了咽喉,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婉清借着这短暂的、因更高权力介入而产生的秩序真空,获得了片刻喘息。她不再尝试精细的情绪引导,那对她消耗太大,而是将玉簪那新生的“心绪感知”能力,如同张开一张无形的、轻柔的网,笼罩在身周数丈范围内。
她不再试图去“控制”或“影响”,只是单纯地感受。
她“听”到监工头目疤脸内心残余的惊悸与谄媚——他对那马车中人的恐惧远胜于对杨明远命令的忠诚。
她“感觉”到身旁那些麻木劳作者死水般的心湖下,因马车出现而泛起的一丝微弱好奇与妄念——是否攀上高枝就能摆脱这苦役?
她还捕捉到暗处那名冰冷监视者心中一闪而逝的权衡与忌惮——显然,马车代表的势力,与杨明远或“影先生”并非一路。
这些纷杂的心绪如同浮尘,在她心镜上清晰映照。玉簪莹润,无声地梳理着这些信息,让她对这看似绝望的囚笼,有了更立体的认知。这里并非铁板一块,不同的意志在此交织、碰撞。
体力活依旧艰难,每一块碎砖都重若千钧。但婉清不再仅仅被动承受。她开始利用这感知到的“人心缝隙”,进行更巧妙的周旋。
当疤脸监工因马车事件而心神不宁、巡查变得敷衍时,她便稍稍放慢节奏,保存体力。
当她感知到身旁一位中年妇人因饥饿和疲惫即将晕厥,心中充满绝望时,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在传递砖块时,指尖看似无意地触碰对方的手腕,同时通过玉簪送去一丝极其微弱的支撑与暖意。
那妇人身体微微一颤,诧异地看了婉清一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恢复了一点神采,咬牙继续坚持了下去。
当她察觉到两名劳作者因争夺一块看似完好的木料而即将爆发冲突,怨气如同火药桶般积聚时,她没有直接干预,而是将一股“互相体谅,争执无益”的平和意念,如同清风般拂过那片区域。
那两人举起的手僵在半空,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为了块破木头确实不值,悻悻地各自散开。
这些举动细微得如同尘埃,混杂在枯燥的劳动与监工的呼喝中,毫不起眼。但累积的效果,却让婉清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气氛诡异地比其他地方稍好一些。抱怨声少了,相互间偶尔会有无声的扶持,完成任务的效率竟也隐隐高了一线。
疤脸监工粗枝大叶,只觉得今天这组人还算“老实”,并未深究。但暗处那个冰冷的监视者,目光却愈发锐利。他显然察觉到了这种不寻常的“和谐”,数次将怀疑的视线投向看似柔弱、始终低眉顺目的婉清。
婉清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这种凝聚人心的能力,在真正的强者眼中,或许比直接的武力更值得警惕。
午时,监工分发配给——每人半块更黑更硬的杂粮饼,一口浑浊的冷水。劳作者们如同抢食的动物,瞬间围拢过去,推搡、争抢,场面一度混乱。
婉清没有去挤。她安静地站在外围,看着那些为了一口吃食而面目狰狞的同胞,心中一片悲凉。发间的玉簪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仿佛也在为这人性沦丧的景象而哀恸。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因为力气小,被挤倒在地,手中的半块饼也掉进了泥水里。他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周围有人漠然,有人甚至想趁机去捡那沾了泥的饼。
婉清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那男孩身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人。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姿态。但就在她站定的瞬间,一股极其淡薄却不容置疑的守护与威严之意,以她为中心,伴随着玉簪微不可察的光晕,悄然扩散。
那几人触及她的目光,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贪念,讪讪地退开了。
婉清弯腰,捡起那半块沾满泥水的饼,用自己的衣角仔细擦拭干净,然后递还给那个还在啜泣的男孩。
男孩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澈的姐姐,愣愣地接过了饼。
“谢谢……谢谢姐姐……”他哽咽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疤脸监工的眼里,也落在了暗处那双冰冷的眼睛里。
疤脸嗤笑一声:“装什么好人!”但也没多管。
而那个暗处的监视者,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
下午的劳动继续。婉清发现,经过午间那小小的插曲,她身边似乎悄然凝聚起了一股微弱的气场。几个原本麻木的劳作者,在经过她身边时,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那个被她帮助过的男孩,则会偷偷将一些稍小、稍轻的砖块挪到她附近。
这种变化并非源于言语或命令,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在绝境中自发形成的微弱向心力。是婉清那润物无声的“心绪涟漪”与不经意的善举,如同微光,在这片绝望的尘埃中,吸引着同样渴望温暖与尊严的灵魂。
玉簪在她发间,似乎也因为这种“凝聚”而变得更加莹润。它不再仅仅是感知和影响心绪的工具,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在深渊边缘的微光,并因这微光而获得滋养。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临近傍晚,劳动即将结束时,一队穿着与之前马车护卫相似、但装备更加精良的士兵,在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瓦砾场。
那文官径直走向疤脸监工,出示了一份文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委员会资源统筹司令,即刻起,征调此区域所有清理出的金属构件及疑似蕴含规则残留的特殊物料。现有劳作者,编入临时运输队,协助搬运至第七号储备库。”
疤脸监工一看文件上的印鉴,立刻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违逆。
征调?储备库?婉清心中一动。这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这个相对固定的监视点,进入委员会控制更严的核心区域?是新的危险,还是……机会?
她注意到,那名文官在宣布命令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在她身上略有停顿。
是巧合?还是……那辆马车的主人的意志,已经开始延伸?
来不及细想,她和所有劳作者一样,在士兵的监督下,被迫加入了运输队伍。任务是搬运那些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相对完整的金属门窗、钢筋,以及一些在规则紊乱中产生奇异变化的石头或晶体。
队伍蜿蜒,向着西侧更深处,那被称为“第七号储备库”的方向行进。
婉清扛着一根沉重的钢条,步履维艰。肩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隐痛。但她心中却异常清醒。
玉簪的感知能力在行进中依旧维持着。她能感觉到,随着靠近储备库,周围监视的密度在增加,暗处那些冰冷的目光也多了几道。同时,她也感觉到身边这些临时组成的“队友”心中,除了麻木与疲惫,也多了一丝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好奇。
储备库会是什么样子?那里藏着委员会怎样的秘密?
而她,这只被多方势力觊觎的“笼中鸟”,被卷入这突如其来的征调,究竟是更深陷阱的开端,还是……在绝境乱流中,偶然飘向彼岸的一根浮木?
微光聚尘,映照人心浮动。
玉韫灵机,静待变局暗生。
前路茫茫,唯有掌中微光与心头一点不灭的星火,指引着她,在这看似注定的棋局中,寻找那唯一不确定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