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船厂码头水域。根系母巢。
短暂的紊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很快被庞大的集体意志抚平。深蓝金属根系网络恢复了冰冷而有序的蠕动,继续着它们贪婪的扩张与同化。被捕获的星骸残躯被更粗壮的根须缠绕、拖拽,向着巢穴深处那半截巨大的焦黑木梁——根系网络的能量核心与指挥中枢——缓缓移去。
它们要将这具蕴含着奇异能量结构的“藏品”带回母体,进行更彻底的分析、拆解,最终转化为壮大自身的养分。根须表面,深蓝熔岩纹路的光芒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仿佛刚才的干扰脉冲意外地刺激了这片区域根系的某种防御机制,使其变得更加警惕和高效。
巢穴的范围仍在扩大。更多的根须如同无声的侵略军,向着沿岸的堤坝基座、废弃的码头设施、甚至更远处的江底电缆管道蔓延。它们所过之处,江水死寂,泥沙板结,一切有机物被分解吸收,无机物则被同化为覆盖着深蓝纹路的冰冷硬壳。这片水域正在不可逆转地“深渊化”,成为一个不断扩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下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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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市。外白渡桥附近。黄昏。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溃烂的血痂,勉强粘在西方灰霾的天空上,将昏黄黯淡的光线涂抹在满目疮痍的城市轮廓上。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江水的腥潮气。苏州河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碎木、破布和难以辨认的杂物。
桥面上,沙包垒起的工事后面,疲惫不堪的士兵靠着冰冷的枪管喘息,眼神麻木地望着对岸日军旗帜飘扬的方向。难民蜷缩在废墟角落,无声地舔舐着伤口和恐惧。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比夜晚更早地笼罩了这座沦陷的孤城。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绝非炮击也非地震的巨响,从靠近旧船厂码头的黄浦江江底深处传来!声音沉闷而持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活着的的东西在江底翻身,搅动着淤泥和岩层!
紧接着,靠近江岸的柏油马路路面,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开裂!一道道狰狞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裂缝如同活物的触须,从地底猛地窜出,沿着街道疯狂蔓延!
“咔嚓!轰隆!”
一栋本就半塌的库房临街墙壁,在被数道蔓延而至的深蓝裂缝触及的瞬间,墙体结构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空了支撑,如同积木般轰然垮塌!烟尘冲天而起,碎石飞溅,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但这仅仅是开始!
从那些开裂的马路和废墟中,无数根粗细不等、闪烁着金属寒光与深蓝熔岩纹路的扭曲根须,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深海怪物的触手,猛地探出地面,疯狂地舞动、抽打、缠绕!
它们的目标并非人类,而是这座城市本身!根须缠绕上断裂的钢梁、破碎的混凝土块,深蓝的纹路蔓延而过,这些残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棱角,表面覆盖上冰冷的、类似根须材质的硬壳,被迅速同化、吸收,成为根系网络的一部分!
一根异常粗壮的根须如同巨蟒般窜出,狠狠抽打在路边一辆被遗弃的军用卡车上!“哐当”一声巨响,钢铁车体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卷曲,被根须缠绕着拖向裂开的地面裂缝,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从地底传来。
另一片根须如同潮水般涌过街角的一个防空洞入口,洞内传来绝望的哭喊和零星的枪声,但很快便被根须蠕动和结构坍塌的闷响淹没,再无生息。
这些破土而出的根须,展现出了远超水下的侵略性和破坏力!它们不再满足于缓慢的同化,而是像一群饥饿到极致的掠夺者,疯狂地拆解、吞噬着地面上的一切人造结构,无论是建筑、车辆还是工事!深蓝的熔岩纹路所到之处,钢铁锈蚀脆化,水泥崩解粉化,仿佛被加速了千万倍的时光侵蚀!
城市变成了猎物。冰冷的、活着的根系,正从地底深处伸出它们的獠牙,要将这座孤城连同它的伤痕与绝望,一同嚼碎、吞噬、化为自身扩张的养料!外白渡桥上,士兵和难民们惊恐地看着这远超理解的恐怖景象,连枪声都停滞了,只剩下绝望的呆滞和本能的战栗。人类的战争,在这来自地底的、冰冷的吞噬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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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归墟深处。
苏锦娘悬浮着。体表那深蓝与混沌交织的全新图阵缓缓流转,光芒完全内敛,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如同未经打磨的黑曜石般的质感,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反向吞噬已经完成,混沌种子化为飞灰,庞大的力量被禁锢在这具重塑的躯壳之内。
没有苏醒,没有动静。她像一尊完美而恐怖的雕塑,停留在抓碎种子的那一瞬。
然而,在这绝对静止的表象之下,那幅新生的、融合了混沌原始印记的束缚图阵,其内部正发生着极其微妙而复杂的变化。
这图阵并非死物。它是由苏锦娘自身被引爆的混沌之图力量、掠夺而来的混沌本源、以及最后吸收的那一点关于“吞噬”与“束缚”的原始信息碎片,在她本能驱动下强行融合重铸而成。它是一个全新的、从未存在过的能量-意志结构。
此刻,这结构正在自主地、缓慢地“运转”着。
它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精密织机,以苏锦娘异化的躯体和被禁锢的意识为框架,以那些掠夺来的、无处宣泄的庞大能量为丝线,不断地进行着内部的编织、拆解、再重组。
每一次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内部能量流转,都让这幅图阵的结构发生着极其细微的调整和优化,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高效,也更加……坚固。
它正在本能地完善自身,朝着某个未知的、更完美的“束缚”与“吞噬”的终极形态,缓慢而坚定地演进。
这个进程,无形中将她残存的那一丝意识,封锁得更加严密,拖拽向更深的黑暗。她不仅是一座休眠的火山,更成了一个不断自我加固的、华丽而危险的囚笼。囚笼之内,意识沉沦;囚笼之外,力量无声地增长、蜕变,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那个能掌控它,或是被它吞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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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处。“摇篮”核心边缘。
巨大的金属通道内,猩红色的警报光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恒定的暗蓝色照明,仿佛整个设施都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与外部深渊母体的缓慢搏动保持着同步。
一队穿着完全密封、带有不明标识防护服的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复杂的仪器,对着金属墙壁上几处新出现的、微微隆起的、覆盖着黯淡深蓝纹路的诡异“锈蚀”斑块进行扫描和采样。这些斑块质地坚硬冰冷,仿佛金属墙壁生长出了某种矿物苔藓,正极其缓慢地向着通道内部渗透。
“能量读数异常稳定,同化速率约为每小时0.0003微米,结构强度远超预期……无法解析其能量签名,与‘母体’核心波动存在0.001%的未知偏差……”一名人员看着仪器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压抑的震惊和困惑。
他们试图用激光切割器取下一点样本,但高能激光只能在斑块表面留下极其细微的灼痕,反而刺激得那些深蓝纹路微微亮起,仿佛被惊醒的沉睡者。
“停止操作!”为首的负责人声音凝重,“所有单位撤离该区域,设立三级隔离屏障!这不是普通的侵蚀……这像是……某种‘根系’的末梢……它们正在尝试向‘摇篮’内部反向生长……”
恐惧,远比面对暴怒的深渊意志时更加冰冷彻骨的恐惧,在这些研究人员心中蔓延。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研究、在利用深渊,却从未想过,深渊的力量会以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反过来渗透他们自以为坚固的巢穴。
深渊的苏醒,带来的不仅仅是池沼的搏动,还有它那无孔不入、试图将一切纳入其体系的冰冷根须。就连“摇篮”本身,也正在逐渐变成这庞大根系网络的一部分。
孤城在哭泣,地底也在沦陷。吞噬的根须,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