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金银滩的草原，在1964年的秋天已经透出刺骨的寒意。风吹过齐膝的牧草，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无数灵魂在低语。二二一厂就坐落在这片荒原之上，从外面看，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灰矮建筑，但内里却藏着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赵卫国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孤寂的轨迹。作为基地保卫科干部，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纹路。深夜十一点，例行巡逻，这是他三年来从未间断的工作。
“祖国的心脏在这里跳动。”初到基地时，领导的话言犹在耳。赵卫国明白，这座看似普通的工厂，肩负着怎样重大的使命。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发已进入最后阶段，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绕过生活区，赵卫国走向厂区核心。那里矗立着一栋三层高的实验楼，灰扑扑的外墙，窗户都被涂成了黑色。自三个月前一批特殊设备进驻后，那里就成了绝密区，连他这样的保卫干部也需要特殊批准才能进入。
就在他即将转弯时，眼角瞥见了一抹异样。
实验楼二楼的窗户缝隙间，隐约透出蓝白色的光芒。
赵卫国立刻停下脚步，关掉手电，隐入建筑物的阴影中。那不是正常的灯光，更像是一种...脉动的光晕，柔和却不自然地明亮，间歇性地闪烁着，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
他抬起手腕，夜光表盘显示：十一点二十七分。
这个时间，实验楼应该空无一人。昨天的安全简报明确说过，今天实验楼进行设备维护，晚上六点后清场。
赵卫国摸向腰间的配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实验楼，耳朵捕捉到一种低沉的嗡鸣，像是远方传来的雷霆，又像是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同步振翅。随着他的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的电荷让他的汗毛微微竖起。
违反规定吗？他犹豫着。未经授权，即使是保卫人员也不得进入正在进行特殊实验的区域。但如果有敌特破坏呢？这个念头让他下定了决心。
实验楼的大门虚掩着，锁具已经被打开。赵卫国心中一紧，轻轻推门而入。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那蓝白色的光芒从二楼楼梯口流泻下来，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嗡鸣声在这里更加明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像是雷雨过后的臭氧，又混合着某种金属的腥甜。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脚下的水泥台阶冰凉刺骨，但空气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温热感。
二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铁门，是基地最高级别的保密区域之一。此刻，门缝下泄露出的蓝光格外强烈。赵卫国注意到，门上的红色警示灯并没有亮起——这意味着门禁系统没有通电，或者说，被人为关闭了。
他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实验室内部的空间比他从外面判断的要大得多，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设备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没有连接任何电源线，却自发地运行着。房间中央，一团蓝白色的光球悬浮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脉动。它发出的光芒确实不刺眼，却深邃得让人心悸，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随着光球的每一次闪烁，房间里浮现出半透明的人影，他们穿着白大褂，忙碌地操作着仪器，记录着数据，就像在进行一场真实的实验。那些人影如此逼真，赵卫国甚至能辨认出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基地的首席科学家李振华，年轻的技术员小王，还有...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站在东南角仪器旁的高瘦身影，是他的好友，物理学家周文彬。
不可能。周文彬三个月前在一次实验事故中牺牲了。赵卫国亲自参加了他的追悼会，看着周文彬年迈的母亲哭晕在灵堂上。
“文彬...”赵卫国不自觉地低语。
就在这时，那个人影转过头，视线穿过十几米的距离，与赵卫国对视。那是一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赵卫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不要过来！”
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赵卫国猛地回头，看见李振华教授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李教授？这是...”
“回去，立刻离开这里！”李振华的声音紧绷，眼睛却死死盯着房间中央的光球。
赵卫国指着房间里的幻影：“那些是什么？周文彬他...”
“那不是周文彬！”李振华打断他，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颤抖，“至少不是活着的他。”
光球突然剧烈闪烁，嗡鸣声陡然升高，震得赵卫国的牙齿发酸。幻影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周文彬白大褂上的编号——和他牺牲那天穿的一模一样。
“这是‘回声’，”李振华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强烈的能量释放会在时空中留下痕迹，在特定条件下会重演。”
赵卫国突然明白了什么，胃里一阵冰凉：“你是说...这里发生过一次未被记录的爆炸？”
李振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那只既死又活的猫？”
“在这里，他们既生又死。”老教授的声音几乎被嗡鸣声淹没，“那次事故...没有被完全消除。它在时空中形成了某种回路，每当条件合适，就会重新上演。”
光球内部突然变得透明，赵卫国看见其中浮现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场景：周文彬和其他几位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操作设备，警报灯闪烁，某种能量读数急剧攀升。周文彬突然推开身边的同事，冲向中央控制台...
“他救了十二个人的生命，”李振华说，“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能量泄漏。但那股能量太强大了，它在时空中刻下了这道伤痕。”
幻影中的周文彬转过头，再次看向赵卫国，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整个场景开始扭曲、变形，光球剧烈 pulsating，嗡鸣声变得刺耳。
“它在失控！”李振华喊道，“快走！”
但赵卫国没有动。他看着周文彬的幻影，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简单的重演，这不是无意识的回声——周文彬在试图传达什么。
“他在警告我们，”赵卫国喃喃道，“关于...即将发生的事情。”
李振华愣住了：“什么？”
“文彬在警告我们，”赵卫国的声音更加坚定，“现在的实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光球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整个房间被照得如同白昼。赵卫国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向门外，铁门在他面前猛地关上，将他与那个诡异的场景隔绝开来。
第二天清晨，赵卫国被叫到总指挥办公室。李振华教授和几位基地高层都在场，脸色凝重。
“昨晚的事情，不允许对任何人提起。”总指挥直截了当地说。
赵卫国立正站好：“明白。但是...”
“没有但是，”总指挥打断他，“关于你提到的‘警告’，李教授团队已经重新检查了实验方案，确实发现了一处计算错误。如果不纠正，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
房间里一片寂静。赵卫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那么，周文彬他...”赵卫国犹豫着问。
李振华接过话：“能量残余已经在凌晨三点左右消散了。这种现象...可能不会再出现。”
赵卫国点点头，心里却明白，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真正消散。
十月底，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的消息传遍世界。赵卫国站在金银滩的草原上，望向远方升起的蘑菇云，心中百感交集。
那天晚上，他再次巡逻到实验楼。一切正常，没有蓝光，没有嗡鸣，没有幻影。
但在离开时，他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像是老友最后的告别。
赵卫国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口袋里的照片——那是他和周文彬最后一次合影。然后，他挺直脊背，继续向前走去，融入二二一厂永不熄灭的灯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