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钟楼敲响了下午四点的钟声,悠扬的钟声穿过稀疏的橡树林,懒洋洋地爬进卡塞尔学院这间略显凌乱的男生宿舍。阳光斜照,在积了层薄灰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混合了旧书、灰尘和淡淡机油味的气息。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我,路明非,此刻正以一个不太标准的“葛优躺”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后又勉强塞回去的破布娃娃。斯瓦尔巴特群岛那鬼地方的寒意似乎还黏在骨头上,挥之不去,稍微动一下,四肢百骸都发出无声的抗议,提醒着我强行驾驭那股名为【三位一体·万象崩离之序】的力量是多么作死的行为。
体内,那以“时之沙漏”为核心勉强维持的平衡,像极了走钢丝,一边是代表着秩序与定义的微弱流光,试图梳理混乱;另一边则是混沌与崩坏的黑暗,如同蛰伏的凶兽,稍有不慎就会反噬。现在这头凶兽暂时被打趴下了,但我知道,它只是睡着了,打个呼噜都可能让我喝一壶。所以,能不用就不用,当个安分守己的“衰小孩”挺好。
目光扫过桌面,落在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印着“卡塞尔学院食堂新品推荐”字样的硬纸文件夹上。芬格尔这家伙,传递情报的方式永远这么接地气,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搞情报的…或者说,生怕别人太把他当回事。
指尖触碰到文件夹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只有我自己能感知到的规则涟漪荡漾开来——芬格尔设置的微型炼金矩阵,验证通过。打开,里面是几张打印纸,最上面一份是关于加图索家族近期动向的摘要。
弗罗斯特·加图索“失踪”了,在斯瓦尔巴特那场由我亲手导演的“意外”之后。加图索家族对外宣称是“因紧急家族事务无限期休假”,但内部显然已经炸了锅。老狐狸庞贝·加图索依旧不见踪影,玩他的失踪艺术,家族事务暂时由几个老古董组成的元老会接手。他们一面疯狂寻找弗罗斯特的踪迹,一面试图稳住校董会内的势力,同时……加大了对“诺玛”系统某些非公开日志的访问请求频率,目标直指我在听证会前后的所有活动记录。
啧,阴魂不散。打掉一个弗罗斯特,不过是暂时拔掉了一颗最锋利的獠牙,这头巨兽本身的威胁丝毫未减。而且,我隐隐感觉,弗罗斯特的背后,那所谓的“太子”,以及与之纠缠更深的“深渊”,绝不会就此罢休。
翻过这一页,下面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却被标注了猩红的“紧急”字样。
信号源:北极圈,非固定坐标(持续微弱跃迁)
频率波段:与“深渊回响”残波高度契合,但存在未知畸变。
强度:极微弱,呈周期性增强趋势。
备注:信号首次捕获于弗罗斯特失踪后72小时。静滞法庭已标记,暂无官方行动指令。建议观察。
北极圈……又一个北极圈的信号?斯瓦尔巴特的烂摊子还没彻底清理干净,那边又冒出来一个?而且是在弗罗斯特“失踪”之后立刻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延续?或者,是一个新的“节点”?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脑海中,那尊虚幻的“时之沙漏”微微浮现,上层的秩序之沙缓缓流下,尝试着对这条信息进行可能性推演。无数模糊的碎片闪过:冰原、幽光、扭曲的阴影、破碎的低语……但一切都太模糊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力量未复,强行推演只会加剧不稳定。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妈的,刚以为能喘口气,新的麻烦就拍马赶到。这狗屁倒灶的命运,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清闲。
“师兄啊师兄,你说咱们这劳碌命,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嘟囔了一句,典型的衰仔式吐槽,算是对这操蛋现实的标准应答。
然而,内心的声音却冰冷而清晰:路明非,没有尽头。从你选择归来,从你握住那份力量开始,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弗罗斯特只是路障,拔掉它,是为了看清后面更深的黑暗。北极的信号,无论是陷阱还是新的危机,都必须搞清楚。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为了那些……已经逝去,却还想再见一面的人。
绘梨衣的小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明媚却易碎的笑容,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微微抽搐。老唐……不,诺顿那家伙咆哮的龙瞳深处,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属于人类的迷茫?还有楚子航,那个一根筋的杀胚,现在大概又在哪个训练场挥汗如雨,或者面无表情地执行着某项“SS”级任务,完全不知道他信任的“S”级学弟刚刚拆了校董家一个重要的非法实验室,还正被另一个校董惦记着。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不是芬格尔那种鬼鬼祟祟的暗号,也不是舍管大妈气势汹汹的砸门,而是稳定、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
三下,停顿,再两下。
是楚子航。
我迅速将桌上的文件塞进抽屉,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人畜无害、带着点刚睡醒惺忪的表情,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门。
门外,楚子航站得笔直,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卡塞尔校服,领口紧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随时能出鞘斩断一切。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一乐拉面”logo的外卖袋?
“路明非,”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执行部外围任务,顺路带回。芬格尔说你最近需要补充体力。”
我愣了一下,看着那熟悉的包装袋,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在日本的那段时光,像褪色的老照片,带着硝烟和拉面的热气,猛地撞进脑海。师兄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顺路”?
“我靠!一乐拉面!”我夸张地叫起来,接过袋子,里面传来的浓郁骨汤香味做不得假,“师兄你真是我亲师兄!卡塞尔食堂的猪食我早就吃腻了!你这是跨国外卖啊,这运费得多少钱?”
楚子航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丁点。“没多少。任务地点附近有加盟店。”
骗鬼呢!卡塞尔附近哪来的日本拉面加盟店!师兄你连撒谎都这么一本正经!
内心在疯狂吐槽,嘴上却忙不迭地道谢:“多谢师兄!师兄威武!快进来坐!”
楚子航走了进来,视线习惯性地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像是在评估安全隐患,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陈述道,“斯瓦尔巴特的任务报告我看过了,评定为‘A+级环境勘测’,但能量读数异常。你遇到了麻烦?”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认真的师兄。我挠了挠头,摆出个苦瓜脸:“别提了师兄,那鬼地方冷得要死,勘测设备还老出故障,差点没把我冻成冰棍。可能是有点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
楚子航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就是这样,给予绝对的信任,除非你主动说,或者他判断事情严重到必须介入,否则绝不会刨根问底。这种信任,沉重而温暖,是我为数不多的、愿意拼死去守护的东西之一。
我们分食了那碗依旧美味的一乐拉面(师兄表示他吃过了,只是看着我吃),期间大部分时间是我在絮絮叨叨地吐槽学院的八卦、芬格尔又黑了哪个系统,他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存在。
吃完面,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说了一句:
“昂热校长让我转告你,‘静滞法庭的外部观察员’,享有有限的知情权和行动建议权。必要时,可以动用‘静滞’渠道。”
我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昂热老头……这是明确告诉我,他知道了我的新身份,并且在一定范围内,会给我提供支持。静滞法庭,那个神秘兮兮、试图把我关进“摇篮”的机构,现在反而成了我的一层护身符?真是讽刺。
“知道了,谢谢校长,谢谢师兄。”我含糊地应道。
楚子航回过头,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路明非,无论你要做什么,记得叫我。”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关上的瞬间,我脸上那点因为拉面和师兄到来而产生的轻松笑意,迅速褪去,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记得叫我……师兄,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才更不能轻易叫你啊。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脏活累活,还是让我这个习惯了在阴影里搞事的“导演”来做吧。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沉入暮色的校园。钟楼的剪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肃穆。芬格尔的情报,楚子航的探望,昂热的暗示……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方向——风暴并未远离,只是在酝酿下一轮更猛烈的冲击。加图索的残余势力不会善罢甘休,北极那诡异的信号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体内,那“时之沙漏”的虚影再次悄然浮现,表层的沙砾流动似乎加快了一丝。它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机会的稍纵即逝。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纹路清晰,却仿佛能看到其下涌动的不稳定力量。
“导演的剧本,才刚写完序章呢……”我低声自语,眼神掠过一丝属于路明非的、混合着无奈与决绝的微光,“下一幕,该轮到谁登场了?”
北极的信号,加图索的反扑,静滞法庭的观察,还有深藏于历史阴影中的“太子”与“深渊”……棋盘已经重新摆好,而我这个棋子兼棋手,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至少,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得先把这碗来自日本的、承载着过往与当下的拉面,好好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