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路明非和芬格尔之间。走廊昏暗的灯光在芬格尔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更显深邃难测。
路明非看着芬格尔，看着这个平日里伪装得完美无缺的“废柴”，此刻撕下面具后露出的、属于前A级精英的獠牙。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低估了卡塞尔学院藏龙卧虎的程度，尤其是低估了这位看似落魄、实则拥有恐怖情报网络和洞察力的前精英。
否认已经毫无意义。芬格尔拿出的“证据”或许不足以向学院官方证明什么，但足以让他自己确信无疑。继续狡辩，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被动，甚至可能激怒这个潜在的……“盟友”？
是的，盟友。路明非的大脑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利弊分析。芬格尔没有直接去向昂热或者风纪委员会举报，而是选择深夜独自前来摊牌，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他有所求。
一个有所求的、掌握了自己秘密的聪明人，远比一个无所求的、随时可能引爆炸弹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
路明非脸上最后一丝伪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与淡漠，仿佛瞬间剥离了所有属于“十八岁新生”的情绪外衣。他后退一步，让开了门口。
“进来说吧，师兄。”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芬格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路明非会如此干脆地“认输”并邀请他进去。但他没有犹豫，迈步走进了宿舍，并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路明非走到书桌前，将那张画着关系网的笔记本合上，然后拉过两把椅子，示意芬格尔坐下。他自己也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迎向芬格尔探究的视线。
“你问我是谁，”路明非开口，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是路明非，卡塞尔学院新生，狮心会成员，血统评级‘未知’。至于‘归来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而富有弹性的说法：“你可以理解为，我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剧本’。”
“剧本？”芬格尔的眉头挑了起来，兴趣更加浓厚，“什么样的剧本？”
“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某些人注定悲剧的结局。”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回来了，不想再看一次那样的结局。”
芬格尔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油条，都感到一丝心悸。
“证明给我看。”芬格尔沉声道，“空口无凭。”
路明非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需要展示一定的“价值”，才能赢得谈判的筹码，但又不能暴露太多核心秘密。
他略微沉吟，然后说道：“三天后，装备部的那批新型‘炼金破甲弹’会在例行测试中出现能量回路过载，炸掉三号试验场的一个辅助能源单元，负责测试的阿卡杜拉所长会被熏成黑脸，但不会有人员伤亡。”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但又足够具体、且很快就会验证的“预言”。源自他前世的记忆碎片。
芬格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装备部测试出问题那是家常便饭，但具体到时间、地点、损坏情况和人员状况……如果路明非说的是真的，那这情报能力就太恐怖了。
“还有，”路明非继续加码，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芬格尔，“你藏在宿舍通风管道第三格暗槽里的那个备用硬盘，里面除了你这些年搜集的‘黑料’和私人‘学习资料’之外，最底层还有一个加密分区，密码是你被吊销A级权限那天的日期倒叙。里面……是关于格陵兰冰海事件的一些零碎调查记录，对吧？”
轰！
芬格尔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暴怒与警惕！格陵兰事件，那是他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是他从云端坠落的根源，也是他这些年暗中调查却始终迷雾重重的禁忌！
他“嚯”地站起身，眼神变得极其危险，一股压抑已久的、属于A级精英的凌厉气势隐隐散发出来，锁定了路明非：“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骤然爆发的气势，依旧稳坐如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放松，师兄。”他平静地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知道这些，仅仅是因为……我看过‘剧本’。”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包括你的。但这不代表我是你的敌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恰恰相反，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合作？”芬格尔的气势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合作什么？怎么合作？”
“各取所需。”路明非言简意赅，“你需要情报，需要资源，需要解开你心中的谜团，需要……或许有一天，拿回你失去的东西。而我，”他指了指自己，“我需要一个在暗处的‘眼睛’和‘帮手’，需要有人帮我处理一些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需要更灵通的消息渠道。我们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互补。”
芬格尔沉默了。他重新坐了下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路明非抛出的诱饵太诱人了。格陵兰事件的线索，是他无法抗拒的诱惑。而且，一个能预知未来（或者至少知晓大量隐秘）的“归来者”，其价值无可估量。与他合作，意味着可能接触到卡塞尔最核心的机密，甚至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路明非的底细依旧成谜，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与他绑定过深，很可能被卷入无法想象的漩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宿舍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芬格尔抬起头，眼中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精明和算计，但深处多了一丝决断。
“合作可以。”芬格尔缓缓开口，“但我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信息共享。关于‘剧本’，关于你知道的秘密，我需要知情权。当然，作为交换，我的情报网络对你完全开放。”
“可以，但我会判断哪些可以分享，哪些暂时不能。”路明非没有完全让步。
“第二，行动自主。我不是你的下属，我们有各自的行动自由。合作基于自愿和利益，如果我觉得风险过大，或者与我的原则冲突，我有权拒绝参与。”
“合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芬格尔的目光变得极其严肃，“你不能损害卡塞尔学院的利益，不能背叛……至少，不能背叛那些不该被背叛的人。”他这句话意有所指，显然包括了楚子航，甚至可能还有昂热。
路明非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的目的，恰恰是为了让这个学院，让某些人……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坚定，让芬格尔微微动容。
“很好。”芬格尔点了点头，伸出手，“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导演’先生？”他最后用了路明非内心对自己的称呼，带着一丝戏谑，也带着一丝认可。
路明非伸出手，与他用力一握。
“合作愉快，我的‘情报官’。”
无形的契约在这一刻达成。一个行走在光明与阴影交界处的“导演”，与一个潜伏在学院最底层的“前精英”，结成了奇妙的同盟。
“那么，作为合作的第一份诚意，”芬格尔搓了搓手，又恢复了那副略带猥琐的精明相，“你先告诉我，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偷窥你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追踪他好几次了，每次都像泥鳅一样滑走，技术相当高明。”
路明非摇了摇头：“具体身份还不清楚，但大概率是‘公司’的人，或者其他对‘S’级或者‘未知’级感兴趣的隐秘组织。他们很有耐心，技术也很好。我今晚在沙龙上故意释放了一些误导信息，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需要我加大监控力度吗？”芬格尔跃跃欲试，“给我点时间，说不定能挖出点东西。”
“可以，但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路明非叮嘱道，“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重点关注。”
“什么？”
“一个Id叫‘老唐’的赏金猎人，真名罗纳德·唐。”路明非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但他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一些危险的事情。我需要你监控他的网络活动和他接触的委托人，如果有任何异常，尤其是涉及古老物品、神秘符号或者感觉‘邪门’的任务，立刻通知我。”
芬格尔记下了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明白，重点保护目标嘛。交给我了。”
谈完了正事，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
芬格尔好奇地看着路明非：“说起来，师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继续在狮心会当你的‘稳定’新人？”
路明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
“不，”他轻轻摇头，“被动等待的时代过去了。既然已经入局，既然有了盟友……”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掌控意味的笑意。
“是时候，主动推动一下‘剧情’的发展了。”
“比如？”芬格尔饶有兴趣地问。
“比如，”路明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学生会安珀馆的方向，“给我们的凯撒主席，找点真正的‘麻烦’。让他暂时没精力来关注我这个狮心会的小角色。”
“再比如，”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图书馆和守夜人讨论区所在的区域，“是时候，‘偶然’发现一些有趣的‘古籍残卷’，给我们的副校长大人，还有那些对龙族历史着迷的教授们，提供一点新的‘研究方向’了。”
芬格尔听着路明非轻描淡写的话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归来者”的魄力和……搞事能力。这一手下去，卡塞尔这潭水，想不浑都难了！
“牛逼！”芬格尔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师弟，跟你合作，果然刺激！”
路明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夜空。
新的“剧本”，已经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
有了芬格尔这个意外获得的、能力卓越的“情报官”和“帮手”，他所能操作的余地，瞬间大了很多。
暗处的窥视者，学生会的压力，老唐的危机，楚子航的宿命……
这一切，都将在他的推动下，走向一个未知的，但注定不同的方向。
卡塞尔学院的夜晚，依旧宁静。
但一场由“归来”导演亲自执笔，并有“前精英”情报官加盟参演的大戏，已然悄然拉开了第二幕的厚重帷幕。
风，就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