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摆在桌上的户籍,上面两个名字让徐贞月有些不舒服。
小草,小林,她的父母,是视女儿如草芥,儿子为支撑家庭的粱木?
还是说,她们姐弟的父母,希望女儿如小草一般坚韧,无论怎样的环境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徐贞月更希望是后者,但她依旧不喜欢这两个名字。
她缓缓开口道:“你的名字太过卑微,不好。回家后,便先跟着我,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
徐贞月正在想着名字,目光掠过窗外,恰好看到墙角几株耐寒的忍冬藤,正值三月,已渐渐抽出新芽,正准备迎接更茂密的成长。
忍冬,又名金银花,便是她做清凉消炎膏时用过的材料,如今家中还有好些晒干的金银花,她也时常拿来泡水喝。
金银花看似再寻常不过,却耐寒耐旱,生命力极强,正像徐小草这个人一样,于微末处见坚韧,于平凡中蕴生机。
“就叫......忍冬,可好?希望你如忍冬一般,不畏严寒,坚韧不拔,于新的境地中,寻得自己的生机与价值。”
徐小草......不,现在是忍冬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却努力不让它们掉落下来。
忍冬......忍冬......她将这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两遍,越念越觉得有一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注入心间。
“忍冬......叩谢夫人赐名!”
她才刚站起来,就又跪下叩首,只是这一次,谁都没拦。
再起身时,忍冬的背脊似乎挺得更直了,眼神中也焕发出一种崭新的光彩,“奴婢忍冬,定不负夫人的期望!”
忍冬不禁想到自己的弟弟,他还在房间,由长松小哥照看着,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此刻,她无比想把弟弟抱过来,抱着弟弟给老爷、夫人磕头,感谢他们的收留与赐名。
徐贞月嫣然一笑,又道:“长松照顾着你弟弟,今后便给你弟弟改名叫长林,徐长林,叫着顺口。我家还有两个小子,比长林小两个月,等到时候就让家里的奶娘顺带照顾着长林,他再长大些,就跟着少爷们读书也好,习武也罢,都让他自己选。”
忍冬耳边一阵轰鸣,她只觉自己听错了。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弟弟放在二位小少爷身边?以后还要教弟弟读书或习武?
天呐!
这是什么天大的运气啊!
夫人这么好的人,竟成了自己的主子!
忍冬又要下跪,这次却被徐贞月眼神制止。
“我们家,不兴动不动就下跪的,你只需谨守本分,踏实肯干,其余的都不用你操心。”
沈培风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徐贞月处理的如此妥帖,既立了规矩,又全了情义,眼中掠过一丝对妻子的赞赏之色。
忍冬又说了几句替弟弟感谢老爷和夫人的话,徐贞月点了点头,便吩咐白芷带她回去休息。
两人又对着徐贞月和沈培风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出房间。
屋内恢复了安静,徐贞月轻吁了口气,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
沈培风走到她身边,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中,自然地为她按摩起额角来。
“今日之事,处理得很好。”沈培风低声道。
徐贞月心中明白,他说的,不止是收留忍冬姐弟的事,还有香料铺子那边的合作,以及送给周掌柜的那一坛酒。
她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抬眼看向沈培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只希望忍冬能助我将家里的产业打理好,其余的还得慢慢谋划。”
沈培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开口道:“我观其眼神清正,性情坚韧,非奸猾之辈,慢慢调教,应是可用之人。我相信娘子的眼光。”
他话语简洁,却是一针见血。
徐贞月点点头,是啊,路还长,人如何,总要慢慢看。
就是不知道养了长林这个孩子,究竟是对是错......他还那么小,这等同于再养个儿子了。
今日之事已了,该考虑明日还要去其他铺子里谈合作的事,这才是最要紧的。
夜色渐深,徐贞月和沈培风叫客栈的伙计送来饭菜吃食,简单用了些,算是填饱肚子。
客栈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洗漱过后,夫妻二人双双歇下,为明日的行程养精蓄锐。
而在客栈转角那间比较小的房间里,白芷和忍冬躺在同一张床上。
长林晚上又喝了小半碗羊奶,此刻正躺在两个少女中间,小腿儿乱蹬,好一会儿才睡着。
黑暗中,忍冬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今后终于有了个稳当的住所,和弟弟能够吃饱穿暖,好好抚养弟弟长大,竟激动得睡不着。
白芷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知道忍冬以后多半是要留在夫人身边做事的,便存了几分亲近之心。
她侧过身,轻声开口:“忍冬姐姐,睡了吗?”
“还......还没呢,白芷妹妹。”忍冬连忙小声回应。
“别太担心了。”
白芷声音温和。
“咱们家老爷和夫人是顶好的人,老爷瞧着话少严肃,实则最是明理宽和,夫人更是心善能干,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只要你今后本分着做事,夫人绝不会亏待你。家里还有两位小姐,一位刚刚十一岁,一位马上八岁,小姐们聪慧懂事,也从不为难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人儿。两位小公子刚半岁,有奶娘照顾,也是调皮可爱的......”
她细细将家中的情况,每一位主子的性情喜好,以及平日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家里目前产业大概的情况等,轻声慢语地告诉了忍冬。
忍冬静静听着,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弛下来。
白芷的话像温暖的泉水,渐渐抚平了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就说了大半宿,直到更深夜重,才迷迷糊糊睡去。
刚一睡着,中间躺着的小长林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忍冬摸着黑起来看,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后,发现弟弟尿了,于是又忙着换尿布,哄睡......
闹了这么大半夜,第二天清晨,白芷和忍冬差点没能按时起身。
还是徐贞月派长松来敲门,两人才慌忙爬起来,脸上都带着些许熬夜的痕迹与歉意。
用早饭时,徐贞月看了看眼睛下方带着淡青色的忍冬,又瞥了一眼有些心虚的白芷,心下明了,却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能怪她们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