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吗?”林怀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严观。
严观试着动了动那条麻木的腿,脸上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点头。
“还撑得住。”
他扶着旁边一个锈蚀的铁架,艰难地站起身,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的一条腿几乎无法承重,只能勉强拖着。
陈寻已经蹲下检查完了几个昏迷孩子的情况。两个男孩呼吸平稳,脉搏虽然微弱但规律,女孩也只是惊吓过度,身体没有明显外伤。
她站起身,目光地扫过他们来时的方向。
“路被堵死了,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
她语气肯定,那条堆满废弃物的狭窄通道此刻被更多塌落的杂物阻塞,幕布外的光线黯淡,寂静中潜伏着未知。
她能感觉到那里仍有能量残留,虽然不再狂暴,但依然危险。
“得找别的路。”林怀安言简意赅。
他拉起角落里仍在发抖的小女孩,将她护在身边。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个被垃圾淹没的角落,寻找任何可能的缝隙或通道。
空气里的霉味和尘埃似乎更浓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仍盘踞不散,提醒他们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小女孩的手冰凉,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嗡鸣声响起。
声音来自严观手中那台老旧的dV机。
那dV机屏幕原本漆黑,此刻却突然亮起一片混乱雪花,随后跳动着浮现几幅模糊扭曲的画面,像是一条混凝土通道的入口,影像一闪而过,旋即又被雪花吞没。
这异常现象让三人都警觉起来。
“有信号干扰?不对,难道是副本指引?”
严观又惊又疑,双手努力稳住颤抖的机器,试图让画面清晰些。
“那像是某个安全通道的标记,但很不稳定。”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困惑,同时也有一丝学者本能的好奇。
机器在他手中持续发出低鸣,屏幕上的雪花不时被短暂的清晰画面打断,显示出一条向下的阶梯或是管道的内壁。
“方向?”陈寻立刻追问,骨弩抬起,指向dV屏幕大致指示的方位。
那是在一堆扭曲金属框架和破损塑料箱的后方,看起来同样堵塞严重。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姿态。
“不如试试。”林怀安没有犹豫。
滞留意味着等待不可预知的风险。
他扶着严观,示意陈寻开路。
孩子们则紧紧跟在他腿边。
陈寻打头,她用弩箭尾部小心拨开挡路的缠绕电线和脆弱塑料碎片,试图清理出缝隙。
这条路比看起来更难通行,各种废弃物纠缠在一起,不时有尖锐的边缘。
林怀安一手扶着严观,另一手紧紧拉着小女孩,另外两个男孩紧随其后。
严观的体重大部分压在他身上,移动缓慢而艰难。
小女孩的哭泣已止,只剩压抑的抽噎,几乎是被半拖着前进。
她的脚步虚浮,不时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他们艰难挪动了不到十米,每一步都需要小心避开障碍和可能松动的堆积物。
前方杂物堆后方,隐约透出一点不同寻常的白光。
希望似乎近在咫尺。
这让他们加快了速度,严观也努力配合着移动。
然而,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猛地从前方弥漫开来。
那白光并非自然光源,而是从一堵由浓郁怨气凝聚成的半透明墙壁上散发出来的。
这墙恰好堵在dV指示的出口前方。墙体表面不断浮现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无声嘶嚎,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恶意。
它比之前散乱的怨灵雾气更凝聚,更顽固,显然是此地残留的最强怨念集合。
墙壁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那白光变得冰冷而令人不适。
强行突破必遭最猛烈的精神冲击甚至物理攻击。
以他们此刻状态,硬闯成功率极低,很可能瞬间被拖入无尽痛苦幻象。
陈寻停下脚步,弩箭微微放低,评估着形势。
林怀安也停下,将小女孩拉得更近些,严观靠在一个相对稳固的箱子上喘息。
希望被这最后最强的障碍无情挡住。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通道内一时只剩下严观粗重的呼吸声和小女孩压抑的抽噎。
就在这时,霓光踉跄着从后面走来。
她此刻极为狼狈,脸上血污汗渍混杂,衣服撕破多处,露出皮肤上的细小划痕。但是她的眼神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扫过那堵墙,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带点自嘲,又有点释然。
她低头,从破烂口袋摸出一个老旧的备用手机,壳子上贴着磨损的过气卡通贴纸。
她之前所有直播设备尽毁,只剩这个因放在内袋而侥幸存留的备用机,不过现在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她的手指在手机表面摩挲,仿佛在回忆什么。
她摩挲了一下屏幕,猛地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没有信号,只有电池图标和时间显示。
她打开摄像功能,前置镜头对准自己狼狈不堪的脸。
没有滤镜,没有打光,没有精心设计。只有混乱肮脏的垃圾堆背景,一张沾满血污汗水的真实的脸,和脸上那道新凝的疤痕。
她看着镜头里的自己,眼神复杂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她用一种带着直播时从未有过的平稳口吻,对着漆黑镜头清晰说道。
“这次是真的。”
说完,她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猛地后扬,用尽全身力气,将这部承载着她过去虚荣执念和此刻最后决绝情感的手机,狠狠砸向那堵怨灵之墙的核心。
手机在空中划过短暂弧线。
触碰怨气的瞬间它并未被弹开或腐蚀,而是骤然爆发出一团刺目纯粹的白光。
那光芒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真实力量,仿佛能驱散一切虚妄伪装,照见本质。
白光照射下,那堵由无数痛苦虚假表演绝望构成的怨灵之墙,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无声凄厉尖啸,表面扭曲人脸疯狂蠕动淡化,整个墙体剧烈波动,从击中点开始迅速稀薄透明。
“走!”陈寻反应最快,她低喝一声,一把扛起一个男孩,率先冲向迅速变薄的怨灵墙壁。
林怀安没有丝毫迟疑,拉紧小女孩,也学着陈寻扛起剩下的男孩,拉了一把惊愕的严观,紧跟陈寻步伐,一头撞向即将消散的白光区域。
严观几乎是拖着前进的,他的腿使不上力。
穿过的瞬间,冰冷刺骨感席卷全身,仿佛无数冰冷针尖刺入皮肤又瞬间拔出,带来短暂麻痹眩晕。
耳边似有亿万个细微充满不甘怨毒的嘶鸣响起,又迅速远去。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
他们冲了出来。
眼前是一条狭窄但相对干净的混凝土通道,头顶昏暗应急灯正常工作,空气中没有了浓郁霉味和怨灵阴寒,只有地下通道常有的微凉潮湿气息。
这里的空气虽然沉闷,却正常得多。
他们真的离开了那个诡异副本……吗?
一时间,几人只是站在那里喘息,适应着这突然的正常。
小女孩紧紧抱着林怀安的腿,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
陈寻轻轻放下昏迷的男孩,再次检查他的状况。
严观靠着墙壁,几乎滑坐到地上,他的腿终于完全脱力。
林怀安最后回头望去。
透过那几乎完全消散的光幕,他看到迅速消散的白光中心,霓光身影变得极其模糊,仿佛化成了光的一部分。
她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极度疲惫却彻底释然的微笑,那道疤痕格外清晰。
下一刻,她的身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那部粉碎的手机残骸叮当掉落地面,屏幕碎片折射应急灯微光。
而就在霓光消失的地方旁边,不知何时,归序的身影悄然静立。
祂对逃离的幸存者毫无兴趣,甚至没看向出口方向。
祂微微低头,模糊视线专注落在自己指尖。
那里捏着一枚边缘锐利的金属纽扣。
正是林怀安之前抛出的那枚纽扣。
祂一动不动,仿佛凝固雕像,只有那非人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枚微不足道的纽扣上。
似乎这枚小小的人造物,比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毁灭与拯救,更能吸引祂全部兴趣。
甚至让祂那原本只执行收集与清理程序的逻辑核心,再次陷入某种难以解析的停滞与困惑之中。
林怀安转回身,不再去看那非人的身影。
混凝土通道向前延伸,远处隐约有风声传来。
严观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揉着麻木的腿,脸上疲惫深刻。
小女孩紧紧抓着林怀安的衣角,大眼睛里恐惧未褪,但已不再颤抖。
“我们得继续走。”陈寻站起身,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林怀安的目光扫向来路,那怨灵之墙消散后,后面的垃圾堆似乎恢复了普通废弃物的模样,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危险。
他点了点头。
他拉起小女孩,又伸手将严观扶起。
dV机此刻已经彻底沉寂,屏幕再次漆黑。
他们沿着通道小心前行,应急灯的光线将影子拉长投在冰冷墙壁上。
脚步声在通道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上有斑驳锈迹,但看起来还算完整。
陈寻试探着推了一下,门轴发出沉闷摩擦声,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冷更新鲜的空气从门后涌来。
门外是一条更宽敞的隧道,似乎是城市地下系统的一部分,远处有隐约的灯光和车辆驶过的模糊回声。
他们回到了相对正常的世界,至少暂时如此。
这种平常的景象反而让人有些恍惚。
林怀安靠在门边,长长吐出一口气。
胸口的印记仍有余痛,提醒着刚刚经历的凶险。
他看向身边,严观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几乎站不稳,陈寻则依旧保持着警惕,观察着隧道两端。
小女孩仰头看他,小声问:“那些坏人还在吗?”
林怀安摇摇头:“暂时不在了。”
他摸摸她的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握紧拳头,试图控制住这种应激反应。
他们沿着隧道慢慢向前走,寻找通往地面的出口。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空间中回响。
每个人都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霓光最后的选择。
她的牺牲为他们赢得了生机。
这种认知沉甸甸的。
隧道前方出现一个向上的楼梯口,有自然光线洒下。
他们拾级而上,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终于回到了地面。
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天色灰蒙,像是清晨或傍晚。
空气中有城市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油烟和尘土气息。
他们站在巷子里,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这种现实的景象与刚才的经历形成强烈对比,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严观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陈寻则将昏迷男孩小心放在墙边干燥处,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男孩似乎快要醒来了。
林怀安拿出手机,屏幕显示有信号,时间过去了不到半天。
他发现自己有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需要联系一些人,处理后续,安置这两个孩子,还有严观需要医疗检查。
这些琐碎现实的事务涌入脑海,冲淡了副本中的惊心动魄。
他似乎雨现实世界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了。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与从前不一样的。
归序最后凝视纽扣的画面刻在他脑海里。
霓光的消失,还有他自己主动利用规则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这些都不会轻易过去。
他胸口的印记隐隐作痛。
他收起手机,现在,他们必须先处理好眼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