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峰,龙渊城北最为险峻的孤绝之巅,如一根桀骜的巨指直刺苍穹,山体陡峭,云雾缭绕,其名不虚,仿佛真是凡人窥探天机的禁忌门户。凛冽的山风在此处化作无形的猛兽,咆哮着撕扯一切,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谢无极将骆云曦紧紧箍在怀中,运起十成轻功,身形如一道沉稳的黑影,在嶙峋怪石与险峻小径间疾速掠行。他的手臂环得那样紧,仿佛怀中的人儿,稍一松懈便会羽化登仙,离他而去。骆云曦则静静地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目光如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记忆路线和观察周围奇特的地形地貌上,试图找出任何可能与穿越相关的蛛丝马迹。
终于抵达峰顶。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黑色平台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凿而出,那座传说中的星陨祭坛,便静静盘踞其上。
它通体由冰冷的黑色玄石垒成,石质非金非玉,触手生寒,光滑得诡异。坛身遍布无数深深浅浅的刻痕,是早已湮灭于岁月的古老星图与繁复符文,历经千万年风霜雨雪,非但未曾磨灭,反而愈发清晰,隐隐流动着幽微的光芒,弥漫着一种亘古、蛮荒而令人心悸的气息。祭坛中心,是一个凹陷的圆池,池底光滑如镜,倒映着流云急走的天空,仿佛一只漠然俯视尘世的巨眼。
骆云曦从谢无极怀中挣脱,一步步向祭坛靠近。狂风卷起她的长发和裙裾,在她身后猎猎飞舞,她却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被那古老的造物攫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与召唤力,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微颤,想要拂去石台上堆积的枯叶,更清晰地触摸那些神秘的纹路。
“别动!”谢无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冲上前,从背后将她死死锁进怀里,双臂如铁箍般收紧,声音因极致的恐慌而嘶哑变形,“别碰它!落落,求你……别碰!”
他怕极了。怕这冰冷的石头蕴藏着未知的、可怖的力量,怕它下一刻就会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光芒,将他视若性命的人儿从他怀中强行夺走,送去那个他永远无法追寻的彼岸。
骆云曦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失控的心跳,以及那几乎要将她骨骼都勒碎的力道。她轻轻叹了口气,放缓声音安抚:“祭坛不是还有好几个月才开启吗?现在应该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上面的字。”
“我来。”谢无极声音沙哑,依旧不敢完全松开环抱她的手臂,只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拂开那些落叶灰尘。
更多的古老字符显露出来。笔画艰深,结构奇古,宛若天地初开时烙印下的痕迹。
“这是……甲骨文?”骆云曦凝神细辨,依靠着前世的学识底蕴,她断断续续地读出了其中的含义:
“……星轨交汇,宿命之引……有缘者临此,续未了之缘,因果自此易……”
“……归去来兮,皆凭缘法,非力可强求……”
“……缘起缘灭,镜花水月,一念牵系,万般皆变……”
有缘者?续未了之缘?改变因果?非力可强求?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我是那个有缘者吗?如果我没有穿越而来,谢无极原本的命运轨迹该如何?他会顺利迎娶苏璃月吗?云昭的国运又将走向何方?我的到来,是否已经搅动了这里的因果之网……那我,岂非正是这祭坛等待的“有缘人”?
这些蕴含着巨大宿命力量的词句,如同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的全部心神彻底拖拽进去。她沉浸在那纷乱如麻、关乎自身来去与两个世界命运的思绪里,试图理清头绪,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连谢无极在她耳畔愈发焦急惶恐的呼唤,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梦魇,无数疑问、画面、可能性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她越想理清,那思维的泥沼便陷得越深……
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如同万千钢针同时刺入颅骨般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入皮肉,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金纸,整个人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痛苦地蜷缩着向地面软倒。
“落落!”谢无极吓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那一直紧绷的、恐惧她会被祭坛力量带走的弦,在此刻彻底崩断!他一把将软倒的她打横抱起,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毕生功力灌注于双腿,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闪电,以近乎燃烧生命的速度,向着山下明远侯府的方向亡命疾驰!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却盖不住他心中如同海啸般翻涌的恐惧——他带她来此,难道是亲手将她推向了离开的深渊?!
顾千衣被谢无极那副如同天塌地陷、目眦欲裂的模样骇得不轻,立刻屏息凝神,取出金针为骆云曦施救。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良久,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抹去额角的细汗:“万幸,无事。乃是急火攻心,加之思虑过甚,引动神魂激荡所致。我已用金针稳住了她的心脉与神识,让她好好睡一觉,自然便能缓过来。”他这才得空看向面无人色的谢无极,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去了何处,竟让她心神震荡至此?”
直到此刻,谢无极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颤抖着手端起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与恐惧。他稳了稳几乎破碎的声音,将今日天门峰之行,祭坛上的诡异文字,以及骆云曦阅读后的异常反应,尽数道出,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后怕。
顾千衣听得目瞪口呆,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喃喃道:“原来……原来上次祭坛开启时的荧惑守心异象,背后隐藏的竟是……借尸还魂这等逆天奇事?!”他猛地转向床上昏睡不醒的骆云曦,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怜悯与恍然,“怪不得……怪不得她如此特别,怪不得她心心念念着要‘回家’……也怪不得,”他的目光移回谢无极惨白的脸上,充满了深刻的同情与理解,“你如此恐惧,反应这般剧烈。她若回去,对你而言,便是……永别。”
谢无极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更紧地握住骆云曦冰凉的手,将其死死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那双总是盛满威严与锐利的鎏金瞳眸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他所有的强势、所有的算计,在可能失去她的绝对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为了让骆云曦受到冲击的神魂得到最充分的安抚和休养,顾千衣特意用了药性温和却深入的安神之药,让她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
这三天,对谢无极而言,如同在炼狱中煎熬。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仿佛一尊沉默而焦灼的守护石像。他用温热的湿毛巾,一遍遍轻柔地擦拭她的额角,动作小心翼翼;喂水时,他会先自己试过温度,再一点一点地渡入她干涩的唇间。夜里,他便和衣躺在她身侧,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煨暖她,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即便将她如此真实地拥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那种源自祭坛的、无形的、可能将她带走的恐怖阴影,依旧如同最顽固的梦魇,萦绕不散。他几乎不敢合眼,生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怀中的温暖便会消失不见。不过三日光景,他整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底布满了浓重的血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与恐慌,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