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被天使“押送”回医疗舱的悬浮床上，神经修复剂的微量输注带来的酥麻感沿着脊椎蔓延，与左臂固定架传来的钝痛交织。他闭着眼睛，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盘古方舟”、“影噬”预警、“灰烬星域”以及“窃影”的生物兵器实验这些碎片强行拼合，试图勾勒出敌人模糊而狰狞的全貌。
“‘盘古’的原型机……如果真被‘黯蚀’污染，会变成什么？”他低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正在调整监测仪器的天使动作顿了顿，推了推眼镜：“根据林星阑博士留下的资料，‘基石’能量本身倾向于秩序、稳定和创造性的共振。而‘黯蚀’是它的反面，混乱、侵蚀、扭曲。如果‘盘古’的核心——那块相对纯净的‘基石’碎片——被‘黯蚀’深度污染，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变成一个极不稳定的、持续释放扭曲能量的污染源，甚至可能引发局部空间的规则紊乱。至于具体会变成什么样……没有先例。”
龙战沉默。没有先例，意味着未知，也意味着最大的危险。
“你现在想这些没用。”天使语气严肃，“你的神经修复需要专注和放松。强行思考只会加重负担。闭上眼睛，尝试冥想，或者直接睡觉。”
龙战没有反驳，依言合上眼睑。但思绪如同脱缰野马，难以平静。苏映雪调整航线的决定是对的，但前方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叶凌带来的预警信息虽然增加了危机感，但也让局面更加复杂。国际刑警、匿名高权限预警、“影噬”这种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现象……他们到底卷入了多深的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医疗舱内的主通讯屏突然亮起红光，刺耳的优先级警报声响起！
天使立刻扑到控制台前，龙战也猛地睁开眼。
“怎么回事？”
“是来自舰桥的紧急广播！”天使快速操作，接入信号。
苏映雪的声音传来，依旧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所有单位注意，舰队遭遇强电磁脉冲及未知信息流冲击！各舰护盾已启动针对性过滤，但部分次级系统可能受到影响。非关键岗位人员请保持镇定，留在原位。工程组，立刻检查各系统状态，优先保障生命维持、动力核心及主要武器系统。蜂鸟，报告损伤情况！”
蜂鸟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基石号’主护盾稳定，但外部传感器阵列受到严重干扰，远程扫描效能下降60%！通讯系统……遭遇高强度信息洪流冲击，正在尝试解析来源和内容……该死，内容混乱，包含大量无法识别的编码和……生物性神经信号片段？”
“信息流源头？”苏映雪问。
“无法精确定位！似乎是从我们航线前方、‘方舟’坐标所在星域方向……弥散过来的！”蜂鸟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警惕，“像是某种……大规模信号泄露或者……广播？”
“尝试过滤，寻找可识别模式！启动‘基石’能量谐振屏障，保护核心数据链路！”苏映雪下令。
龙战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天使一把按住。“你躺着！舰桥在处理！”
“帮我接舰桥通讯，只听不说。”龙战盯着天使。
天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拦不住，叹了口气，将医疗舱的备用通讯频道调整到只接收舰桥主频。
“……信息流中包含重复碎片……正在解析……”蜂鸟的声音断断续续，“关键词识别……‘方舟’……‘唤醒’……‘融合’……‘错误’……‘痛苦’……还有大量无法理解的生物电信号图谱，类似……濒死或极度恐惧时的脑波……”
“生物电信号？从那么远的距离弥散过来？”陈默的声音插入，充满难以置信。
“除非……信号源本身具有巨大的生物能量场，或者……”蜂鸟顿了顿，“或者这些信号，是从某个被扭曲、放大的‘意识’中泄露出来的。”
简报室里似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继续解析。尝试建立隔离区，防止这些混乱信号影响舰员。”苏映雪的声音依旧稳定，但龙战能听出那底下的一丝紧绷，“各舰报告状态！”
“‘利刃一号’报告，部分火控系统校准出现轻微偏差，正在修正……”
“‘坚盾号’报告，护盾发生器负荷增加5%，但稳定……”
“工程组报告，‘基石号’第三、第七辅助能源回路出现波动，已切换备用线路……”
情况似乎暂时可控，但那种无形无质、却仿佛能渗透护盾和舰体的信息流冲击，比直接的炮火更让人感到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急促的女声插入了舰桥频道，是叶凌：“苏总！我刚刚尝试用国际刑警的独立解密协议，过滤了一部分信息流中的加密碎片！里面……有标准军用求救信号编码！来自……‘盘古计划-第七研究所’的特定频段！但信号极度扭曲，夹杂着大量痛苦和混乱的干扰！”
“第七研究所？那不是随着‘方舟’一起失踪的机构吗？”陈默惊道。
“求救信号内容是什么？”苏映雪立刻问。
“无法完全还原！只有断断续续的词汇：‘不要打开’……‘它在看着我们’……‘所有人……都错了’……‘能量在反向侵蚀’……”叶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信号强度在波动，但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常规的录音或信息存储，更像是……实时的、来自某个持续受苦的意识源头的‘哀嚎’！”
实时哀嚎？从至少零点五光年外，透过复杂宇宙环境传来的、扭曲的求救意识？
这个推测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到脊背发凉。
“蜂鸟，能否确认信号源的具体性质？是固定坐标的发射器，还是……移动的？”苏映雪问。
“正在尝试……干扰太强……等等！”蜂鸟的声音突然提高，“检测到信息流中出现短暂的、指向性极强的能量聚焦！目标似乎是……我们舰队！”
“加强护盾！准备应对直接能量冲击！”苏映雪厉声下令。
但预想中的能量束攻击并没有到来。相反，舰队所有屏幕，无论是主控台、战术界面，还是普通的舱内显示屏，甚至包括龙战医疗舱内的监护仪屏幕，都在一瞬间被无数疯狂闪烁、扭曲、跳动的图像和符号淹没！
那不是乱码，更像是将无数噩梦的碎片、生物解剖的恐怖细节、扭曲的数学公式、尖叫的人脸、以及无法名状的、蠕动着的黑暗形体，强行塞入视觉系统！
“视觉污染攻击！”蜂鸟喊道，“切断所有非必要外部显示！启动光学过滤！”
屏幕上的疯狂景象陆续熄灭，但不少舰员已经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和莫名的恐惧感。
“精神影响……这些图像带有强烈的负面精神暗示！”天使看着医疗舱内几台仪器上跳动的、显示舰员生理状态的数据，脸色难看，“有部分岗位人员心率飙升，出现焦虑和短暂幻觉报告！”
龙战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那些一闪而过的扭曲画面，即使以他钢铁般的意志，也留下了一丝不适的阴影。他更担心的是苏映雪，作为“适配体”，她对能量和精神的感应更敏感。
“苏映雪，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对着通讯频道问了一句，忘了自己现在是只接收状态。
频道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苏映雪略显急促但努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声：“……我没事。蜂鸟，优先稳定核心舰桥人员的状态。启动‘基石’能量场，尝试中和这种精神污染。”
“已经在做，但效果有限，这种污染似乎与‘基石’能量有某种奇特的纠缠……”蜂鸟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
就在这时，那疯狂的信息流和视觉污染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然。所有屏幕恢复正常，只剩下系统自我检测的滚动字符。
舰队内部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各系统恢复正常的提示音和人员粗重的喘息声。
“信息流……消失了。”蜂鸟报告，声音带着不确定，“源头……好像主动切断了，或者……转移了？”
“扫描周围，确认没有潜伏威胁。”苏映雪命令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清晰，“统计各舰人员受影响情况，轻度以上症状者，全部送到医疗部进行评估和安抚。工程组，全面检查所有系统，尤其是数据和通讯链路，确保没有残留的恶意代码或后门。”
命令被迅速执行。医疗舱很快迎来了第一批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的舰员。
龙战躺在那里，看着天使和医护兵忙碌，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刚才的信息流攻击，不像是为了直接摧毁他们，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是一种扭曲的“交流”？那些求救信号碎片，那些恐怖的画面，究竟想传达什么？
“‘不要打开’……‘它在看着我们’……”他默念着叶凌破译出的只言片语。
“方舟”……“盘古”原型机……第七研究所的求救信号……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难道“方舟”并没有完全被“窃影”控制，而是变成了某种……活着的地狱？那些失踪的研究人员，他们的意识被困在了被“黯蚀”污染的原型机里，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并且正在向外“呼救”，或者说……无意识地扩散着这种痛苦？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前往“方舟”坐标，将要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可以被摧毁或夺取的目标，而是一个持续散发着精神污染和未知危险的……活体灾厄。
他必须立刻把这个推测告诉苏映雪。
不顾天使警告的眼神，龙战再次尝试坐起，这次他直接用右手撑着床沿，试图解除悬浮床的固定。
“龙战！你别乱动！”天使急忙过来阻止。
“帮我接通苏映雪，私人频道，紧急。”龙战看着他，眼神不容拒绝，“或者，你帮我过去。”
天使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额头再次渗出的冷汗，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妥协地叹了口气，一边帮他调整通讯，一边嘀咕：“你这条胳膊要是真废了，我看你怎么跟苏总交代……”
私人频道接通，苏映雪略显疲惫但依旧警惕的声音传来：“龙战？什么事？”
“关于‘方舟’，我有一个新推测。”龙战深吸一口气，尽量简洁地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频道那边沉默了很久。
“……活体灾厄……”苏映雪低声重复这个词，语气沉重，“你的推测……可能性不低。那些生物电信号，扭曲的求救，还有刚才的精神污染……都指向一种非机械、非传统的威胁。”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但即便如此，我们可能还是要去。不仅要确认威胁，更要弄清楚，‘窃影’与这个‘活体灾厄’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控制者，受害者，还是……共谋？这关系到我们对‘窃影’和‘黯蚀’本质的理解。”
“我明白。”龙战说，“侦察计划需要调整。不能只是远距离观测和常规抵近。我们需要能够抵御精神污染的特种装备和人员，还需要……能够尝试与那个可能存在的‘痛苦意识’进行有限、安全接触的方法。”
“后者几乎不可能。”苏映雪直接道，“我们不具备那样的技术和能力。”
“也许‘观察者’有。”龙战说，“但前提是，我们能活着抵达‘回响星云’。所以，当前重点是前者：如何安全地接近和评估‘方舟’威胁，同时避免被这种精神污染击垮。”
“我会让蜂鸟和陈默重新评估侦察方案。”苏映雪说，“你现在的任务是配合治疗，尽快恢复。我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是。”
通讯结束。龙战躺回床上，感到一阵更深的疲惫袭来，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前方的黑暗，似乎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加浓重，更加难以捉摸。
而在舰桥，苏映雪结束通讯后，独自站在主控台前，看着星图上那个代表“方舟”坐标的光点，眼神深邃。刚才信息流冲击的最后一瞬，她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混乱信号的……纯净的“基石”共鸣。
非常微弱，一闪即逝，仿佛黑暗深渊中一粒随时会熄灭的星火。
那是什么？是未被完全污染的“方舟”核心？还是别的什么？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那一丝细微的感应暂时压入心底。眼下，有更多紧迫的问题需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