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
陈白露打开门,看见顾清宴站在门外,身旁是满脸带笑的贺思煜。
晨光很好,落在他肩上。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衬衫挺括,头发一丝不苟。
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专注看她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没了昨晚堤岸边的惊涛,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特有的、只对她流露的温和光彩。
他微微颔首:“早。”
一个客气、周到、挑不出毛病的问候。
“早上好,请进。”
陈白露侧身让开,声音同样平稳,“吃早饭了吗?刘姐熬了粥。”
“吃过了,谢谢。”
顾清宴答得很快,径自走向沙发,目光礼貌地扫过客厅,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贺思煜感觉后颈有点发凉。
这气氛……不对劲。
顾清宴今天正常得有点过分,从进门到落座,动作流畅精准得像商务会谈,连嘴角那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弧度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白露姐,打扰啦!”
贺思煜赶紧用自己最大的热情打破沉寂,声音洪亮得有点突兀,
“我们今天可是带着满满诚意来取经的!”
“是为写字楼装修的事吧?”
陈白露在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顺手将茶几上的果盘往他们那边推了推,“我简单画了几个布局要点,你们先看看。”
她的目光落在顾清宴身上,他也正好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稳,甚至称得上专业,纯粹是一个合作伙伴在等待方案解说的神情。
“好。”顾清宴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陈白露展开图纸,指尖轻点:“西边户,兑卦,主口才财运,但金气过旺易惹是非。布局的核心,在于纳财化煞……”
她的讲解清晰专业,他的回应简短精准。一问一答,效率极高。
贺思煜在一旁录音记笔记,心里那点异样感却越来越浓。
太正常了。
正常得让人心里发毛。
这两人之间,好像一夜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光滑无比的玻璃墙。
看得见彼此,听得见声音,但所有温度、所有不经意的亲昵、所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这正是他们昨晚,隔着手机屏幕,共同默认为彼此设定的“安全距离”。
她展开图纸,指尖轻点:西边户,兑卦,主口才财运,但金气过旺易惹是非。布局要纳财化煞。
玄关要做弧形实木隔断,漆白或金属色。办公区核心设在东南或北方聚气。
前台要用白、金、黑色石材,厚重沉稳。台下设暗格,保持明堂开阔。
财位放黄水晶,或者貔貅头朝外,金蟾头朝内。西墙挂流水画,以水平衡金气。
贺思煜赶紧录音,满脸崇拜:太专业了白露姐!我回去一定好好研究!
能帮上忙就好,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她浅浅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自始至终,顾清宴都沉默得像尊雕像。
直到这时,他才站起身:不打扰了。声音平静无波。
贺思煜跟着起身,心里那点异样感达到了顶峰,顾清宴这份挑不出毛病的礼貌,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送走两人,陈白露轻轻关上门。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坐进驾驶座。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窗玻璃。
「奇怪......」
「不是说好,要做最好的朋友吗?」
这念头来得突兀,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越野车绝尘而去,随即失笑。
这人真是,说要当朋友的是他,现在摆张冷脸的也是他。
她摇摇头,像是要甩掉沾在裙摆上的灰尘,也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现在哪有空想这些。
道观那边才是正经事。
师父当年是口头把她定下的,可她一失踪就是八年,除了几个师兄能认,其他人能信她空口白牙?
想到这儿,她不再犹豫,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无尘的电话。
师兄,我,白露。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电话那头,苏无尘的声音带着笑意,陈白露,你居然主动打电话了?什么事啊?
背景里还能听见隐约的诵经声。
听他这调侃的语气,陈白露也放松了些: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下一届授箓大典什么时候办?
授箓?
苏无尘明显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你都授过箓了,还想再来一次?
他语气里带着不解:九年前在龙虎山,你初授都功箓,符箓那一项把同辈都比下去了,在咱们净明派里拔了头筹,正一脉里都排得上号。你这都有法位在身了,还去跟那些刚入门的小辈凑什么热闹?
陈白露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师兄,那都是九年前的老黄历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窗台:我消失了八年。现在想回去接手道观,总得拿出点真东西服众。这次,我想直接考五雷箓
电话那头突然没声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苏无尘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五雷箓?!你想考天师?白露,你......你想清楚了?这可是......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师兄努力了半辈子,前年才勉强考上五雷箓下面的五都公。而五雷箓本身,那是通往天师之位的门槛!
我想清楚了。陈白露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时间定了吗?
明年谷雨,龙虎山开坛。
苏无尘的声音严肃起来,但这届依旧是龙虎山主持,规矩特别严。
他压低声音:符箓科要考凌空结煞——画符容易,难的是把煞气封进虚空画的符里,这是五雷法的根本。
科仪斋醮不按常理出牌,会故意打乱流程,考的是临场应变,看你能不能在这种混乱里还能请动神明,把法事圆回来。
最麻烦的是这一关。
苏无尘语气凝重,考场里会混进去被脏东西沾染的法器,要你能感应出来,还要按规矩净化干净。白露,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就说明你跟雷法没缘分,你......
陈白露安静地听着,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见了龙虎山上那座万法宗坛。
她淡淡地说,科仪说到底,靠的是诚心感应天地神明,不是背流程。师兄,帮我报个名吧。
......好。还有四个月,你......好好准备。苏无尘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却也有一丝期待。
挂了电话,陈白露长长吐出一口气。
明年谷雨,龙虎山——她不仅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还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陈白露回来了。
为了备考,陈白露在家里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朝南的次卧上。
这间房采光最好,原本是留给孩子们做游戏室的。
但现在,她需要一处绝对安静的空间备战明年的授箓大考。
屋子搬来前就打扫过,现在只堆了些杂物。
她把东西一件件挪到阳台,又打来清水,兑上朱砂,仔仔细细将房间擦拭了一遍。
清水沿着地板纹理流淌,带走最后一丝尘埃。
刚忙完,刘姐买菜回来了。
陈白露嘱咐道:刘姐,这间房以后我自己收拾,不用麻烦你了。
好的好的。刘姐连忙应下,看了眼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识趣地没有多问。
陈白露在沙发上坐下,正准备在网上采购些备考用品,陆湛的电话来了。
白露,昨天酒会上那位余老板,想请你看套房子。
在哪?
S市本地。
下午一点,陆湛准时来接。路上,他简单介绍了余老板的情况:做传媒起家的,这两年才开始涉足地产。人还不错,打过几次交道。
陈白露想起酒会上见过的余总,才30多岁,很年轻。
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很有修养。不过她一眼就看出,这人身上背着不少业力,绝不像陆湛说得这么简单。
她笑了笑,没接话。
约见的地点设在余老板公司的茶室。
他这栋楼都是自己的,陆湛边停车边说,在S市这地方,能拥有一整栋办公楼,实力可见一斑。
余老板亲自到地下停车场迎接。
见到素面朝天的陈白露,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惊艳。
电梯里,他忍不住开口:陈大师条件这么好,有没有考虑过做演员?
余总说笑了。陈白露淡淡一笑,我不是吃这碗饭的。她的目光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电梯停在14层。
这一整层都是余老板的私人空间,走廊两侧挂满了他旗下艺人的写真,其中不乏经常上热搜的当红明星。
余老板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语气里透着自豪。
茶室里,余老板娴熟地沏着茶,并不急着说正事。陈大师主要擅长哪些方面?
师承净明派,最擅长符箓、净宅和风水。
会算命吗?
陈白露微微一笑:余总想算?
余老板顿了顿,看向陆湛。
陆湛会意,起身笑道:我正好想去要个签名,你们先聊。
待陆湛离开,余老板才压低声音:能不能给我看看?
见陈白露有些犹豫,他连忙补充:不白看。
我这个人说话直,好的不好的都会说。陈白露坦言,怕别人接受不了,所以一般只给熟人看。
我就喜欢直的!余老板来了兴致,您照实说,我绝不生气。
陈白露这才点头:取纸笔来。
余老板赶紧从办公桌取来纸笔。
陈白露让他报上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眉头微蹙。余总,你这八字不对。
怎么会?我一直用的这个。
陈白露摇头:往前推十分钟,子时出生,才是你的八字。她解释道:若是亥时,虽然富贵,但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产业。子时的话,就都对得上了。
余老板将信将疑。他找过港台不少大师,都是用的自己的给的时间,从没有质疑过他的出生时间不对啊,难道这个年轻姑娘比他们还厉害?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彻底信服:余总,你这小老婆,年纪也太小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余老板震惊。他今年闪婚的事极其隐秘,圈内几乎无人知晓。
你今年投了不少项目,但收益都不太理想吧?
余老板连连点头。
三年前离的婚?
是...
这个婚,离错了。陈白露语气遗憾,从前那些大师,都说你是富二代吧?我看不是。你是和白手起家的发妻22岁结婚,第二年生了女儿。
余老板目瞪口呆。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么早就结婚了,更没人知道他有个女儿。
发妻是你的正缘,很旺你。这一离婚,财局破了,对孩子也不好。我要是没算错,你应该是一儿一女。
是...余老板苦笑,我也不想离,但她出轨了。原谅过一次,最后一次更过分,直接把人带回家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