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迟来的雨。
颐和公馆比往日更安静,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压在每一个角落。薄靳珩一早就离开了,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苏晚那句“可能保不住的孩子”如同梦魇,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需要去查,查清五年前每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离开时,脚步甚至有些仓促,甚至没像往常那样,去主卧套房外站一会儿。
确认他离开后,苏晚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绷得更紧。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穿着统一工装、戴着帽子的园林工人正在修剪灌木,一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停在不远处的西南角,车厢门半开着。
时间,快到了。
她回到起居室,三个孩子都已经穿戴整齐。苏星河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运动服,小脸紧绷,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像是在做最后的检查。苏辰星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难得地安静下来,紧紧挨着哥哥。苏月曦则被苏晚抱在怀里,小脸埋在妈妈颈窝,身体微微发抖。
“月月不怕,”苏晚低声安抚,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们只是玩一个游戏,一个……离开这里的游戏。”
她看向苏星河,母子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星河,记住路线,看好弟弟。”
苏星河重重点头,小手悄然握住了苏辰星的手腕。
苏晚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发出最后一条确认信息。
【准备就绪。】
对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时间码。
行动时间,定在午后一点半,安保交接,监控会有短暂的例行调试盲区,西南角的园林工人车辆会准时发动。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苏晚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她抱着苏月曦,在房间里缓慢踱步,目光却死死盯着墙壁上的挂钟。
当时针终于指向预定的位置——
“走!”
苏晚低喝一声,抱着苏月曦,率先拉开房门。苏星河立刻拉着苏辰星跟上,动作轻捷得像两只小豹子。
走廊空无一人。按照苏星河这几日观察的规律,这个时间点,佣人大多在休息或进行其他区域的打扫。
他们迅速穿过走廊,没有选择电梯,而是走向紧急通道的楼梯。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细微的摩擦声。
楼梯间光线昏暗。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什么。
突然,下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换班的安保!
苏晚脸色一白,猛地停下,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苏星河反应极快,一把将苏辰星也拉进角落,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声音。
苏辰星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安保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下一层楼梯平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查什么,然后才慢慢远去。
苏晚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不敢耽搁,立刻示意孩子们继续往下。
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一楼,避开主厅,从一条佣人通道绕向别墅的后侧。西南角的围墙已经近在眼前,那辆厢式货车的尾气正在微微排放。
只要穿过前面那片不大的草坪,钻进那扇半开的车厢门……
自由,近在咫尺。
苏晚加快了脚步,心跳如鼓。
就在这时——
“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午后沉闷的寂静!红色的警示灯在别墅各处疯狂闪烁!
被发现了!
苏晚瞳孔骤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着苏月曦就向货车冲刺!
“快!”
苏星河拉着苏辰星,也用尽全力奔跑。
车厢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探出身,焦急地朝他们挥手。
距离车厢还有十几米!
身后已经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呵斥:“站住!”
“拦住他们!”
苏晚甚至能感觉到背后袭来的风声。她咬紧牙关,将怀里的苏月曦往前一送,对着车厢里的男人嘶喊:“接住孩子!”
男人下意识伸手接住被抛过来的苏月曦。
与此同时,苏晚感到手臂一股巨力传来,被人从后面狠狠拽住!她踉跄一步,回头,对上一张保镖冰冷的脸。
“妈妈!”苏星河见状,想冲回来,却被另一个赶到的保镖拦住。
苏辰星吓得大哭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放开我!”苏晚奋力挣扎,眼睛却死死盯着车厢方向。月曦已经被拉了进去,星河和辰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到极致、裹挟着骇人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都在干什么?!”
所有人动作一僵。
苏晚猛地转头。
别墅后门处,薄靳珩去而复返,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他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震惊,随即翻涌起滔天的巨怒,直直射向被保镖制住的苏晚,以及那辆企图接应她的货车。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先是扫了一眼车厢里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苏月曦的男人,那眼神冰寒刺骨,让那男人瞬间僵住,不敢动弹。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被保镖抓住胳膊、头发微乱、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瞪着他的苏晚身上。
最后,他看向被拦在一旁、小脸紧绷满是敌意的苏星河,和哇哇大哭的苏辰星。
空气凝固了。
警报声还在响,红灯还在闪,但这方寸之地,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薄靳珩走到苏晚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因为奔跑和挣扎而泛红的眼眶,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
他伸出手,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抓住她胳膊的保镖。
那保镖下意识松开了手。
薄靳珩的手,缓缓落下,却没有碰触苏晚,而是猛地握成了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眼底的情绪剧烈翻腾,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深可见骨的痛楚。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质地,一字一句,砸在苏晚的心上:
“苏晚……”
“你就这么……恨我?”
“恨到,要一次次……带着我的孩子,从我身边逃离?”
他的声音不大,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那里面蕴含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让周围所有的保镖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苏晚看着他猩红的眼底,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拳头,听着他嘶哑的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恨吗?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带来的不确定,害怕他母亲可能存在的威胁,害怕孩子们最终会被卷入薄家那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失去最简单的快乐和自由。
薄靳珩没有等她的回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他转向那辆货车,对里面的男人,也是对所有人,下达了命令,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把小姐抱下来。”
“送小少爷们回房间。”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脸上,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彻底看穿,钉死在这片她试图逃离的土地上。
“至于你……”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离开这栋房子。”
他微微俯身,逼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宣告:
“苏晚,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带着他们,离开我身边。”
“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