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王府堂会惊四座
陈巧芸指尖下的《春江花月夜》最后一个音符尚未在茶楼雅间里完全消散,掌柜便亲自弓着腰,引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体面绸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人眼神锐利却不失礼数,目光在巧芸手边的古筝和她本人身上微微一转,便递上了一封泥金帖子。
“陈大家,叨扰了。敝上是礼部右侍郎范大人府上的管事。”中年人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三日后,范府老夫人寿辰,欲设小堂会以娱亲。老夫人素闻陈大家筝音清越,别具一格,特命小的来请,望大家拨冗莅临。”
陈巧芸心中一跳。礼部侍郎!这已是家中兄妹接触到的最高层级的官员。她面上不动声色,接过那份沉甸甸、散发着隐隐檀香的请帖,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她知道,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演出邀请,这是一张通往真正权贵圈层的,机遇与风险并存的入门券。打赢,便可能一步登天;搞砸,则万劫不复。
三日后,范府侧门。 陈文强亲自驾着新购置的、半新不旧的青篷马车送妹妹前来。他今日也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新绸衫,只是那煤老板沉淀下来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突然暴富的土财主,而非世家清贵。他压低声音对巧芸叮嘱:“妹子,稳着点!就按咱们商量好的来。少说话,多微笑,谈完就拿钱走人。浩然查过了,这范侍郎是怡亲王门下,还算规矩,但府里水深,千万别瞎打听瞎掺和。”
巧芸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今日梳了一个雅致的堕马髻,簪了一支乐天亲手打磨的紫檀木簪,身着素雅而不失韵味的湖蓝色衣裙,既符合当下审美,又隐隐透出几分现代简化设计带来的利落与别致。她抱着用锦套包裹的古筝,跟在引路丫鬟身后,目不斜视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
堂会设在一处临水花厅,女眷居多,珠环翠绕,暗香浮动。主位上的老夫人慈眉善目,偶尔与身旁几位衣着尤为华贵的妇人低语几句。巧芸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些轻蔑的。她屏息凝神,依照规矩行了礼,在指定的位置坐下,缓缓取出古筝。
她没有选择过于激昂或怪异的曲目,而是精心挑选了一首意境高远、技法要求极高的《出水莲》,并融入了后世更为细腻的情感处理和音色控制技巧。指尖拨动,清越空灵的筝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时而如露珠滚荷,时而如清风拂过莲塘,将莲之清雅高洁刻画得淋漓尽致。
花厅内渐渐安静下来,连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那些原本带着审视目光的贵妇们,渐渐沉浸在这前所未闻的精妙乐音之中。她们听过许多古筝演奏,却从未有人能将一曲《出水莲》弹出如此丰富的层次和撼动人心的韵味。老夫人微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轻轻叩着扶手,面露享受之色。
一曲终了,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由衷的、克制的赞叹声。老夫人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场赐下丰厚的赏银,并有一位气质雍容的王妃装扮的妇人含笑开口:“这筝音果然非凡。不知陈大家师从何人?曲中意境,似与以往所闻颇不相同。”
巧芸心中紧张,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依着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轻声应答:“回夫人话,家传些许技艺,不敢妄称师承。只是平日偶有所得,于指法音韵间略作揣摩,力求不负古人曲意,贻笑大方了。”
她的回答谦逊又不失风骨,既解释了技艺的独特来源(家传+自悟),又捧高了在座的鉴赏水平。那王妃模样的妇人闻言,眼中欣赏之意更浓,微微颔首,不再多问。巧芸知道,这一关,她算是过了,而且过得漂亮。
与此同时,京城南郊一所偏僻、新购下的院落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文强送完妹妹,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院子里,堆着小山似的黑黢黢的煤矸石和少量劣质煤块,这是他和年小刀的手下费了不少劲,从京郊几个小煤窑零星收来的“废物”。
中央空地上,垒着一个用砖石和黄泥粗糙糊成的简易炉子,样式古怪,是陈文强根据模糊记忆里的煤炉造型,指挥着雇来的一个老实巴交的铁匠捣鼓出来的。炉膛里,正熊熊燃烧着砸碎的煤块,上面坐着一大壶水,已然沸腾,白色的水汽呼呼地顶着壶盖。
“咋样?旺不旺?”陈文强搓着手,围着炉子转圈,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那热浪扑面而来,远比烧柴炭要猛烈得多。
被拉来当“技术顾问”兼安全员的陈浩然,却皱着眉头,用一块湿布捂着口鼻,站的远远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烟气味,虽然炉子本身烟囱冒出的黑烟不算特别浓,但这种味道和漂浮的细微粉尘,让人呼吸道很不舒服。
“二哥,热力是够,但这味道……还有这烟尘,问题太大了。”浩然的声音透过湿布闷闷传来,“这东西若在城里用,左邻右舍非得被呛死不可,怕是半天不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该上门了。”
“怕啥!穷人家谁在乎这点味儿?暖和顶饱就行!”陈文强不以为意,眼里只有那熊熊火焰代表的巨大商机和财富,“你瞅瞅,这么点煤,烧了快一个时辰了,火还这么旺!顶多少柴火?这能省多少钱!”
正说着,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伙计慌慌张跑进来:“二爷,不好了!隔壁几户人家找来了,说咱这黑烟灰飘他们家院子里了,刚晾的白被单都染黑了!味道也呛得孩子直咳嗽,嚷嚷着要报官呢!”
陈文强脸色一变,骂了句粗口,赶紧堆起笑脸往外走:“哎哟,各位高邻,对不住对不住!小弟这就弄熄了,试验,纯属试验……”
陈浩然看着二哥慌忙去应付邻里的背影,又看看那仍在冒烟吐火的丑陋炉子,眉头锁得更紧。他知道二哥发现了金山,但如何开采而不引发山崩,难题才刚刚开始。这煤炭生意,远比紫檀和乐坊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傍晚,陈家新购置的小院客厅里。 桌上是范老夫人丰厚的赏银和巧芸带回来的、几位贵妇私下询问定制紫檀小件或打听学琴事宜的帖子。乐天满面红光,摩挲着那些帖子如获至宝:“好!太好了!巧芸,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这下咱们的紫檀,真真要打入那些夫人的‘后院’了!”
巧芸却有些疲惫,揉着酸痛的手指:“虽是好事,但王府深似海,一句话都得琢磨半天,累得慌。”
陈文强稍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散不去的煤烟味,脸色有些晦气,显然处理邻里纠纷费了不少口舌和铜钱。他没多说自己那边的糟心事,只是看到桌上的银子和帖子,精神才振作一些:“妹子厉害!值了!等二哥这煤炉子弄好了,咱们家就有用不完的银子!”
这时,一直沉默翻阅着浩然今日从外面带回的几份手抄邸报和文人杂谈的陈浩然,缓缓抬起头,面色凝重。
“好事是好事,但风险也来了。”他指着其中一份杂谈上的一段文字,“今日范府堂会上,注意到你的那位王妃,极有可能是怡亲王福兆佳氏。她素来喜爱音律,这是机遇。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这里,有御史风闻奏事,提及近日市井有‘奇技淫巧’与‘妇人干谒’之风,虽未点名,但其指向……与我们近来所为,颇多吻合。而且,二哥那边煤炉的烟气惊扰邻里,虽是小患,若被有心人利用,与这‘奇技淫巧’联系起来,扣上一个‘滋扰民生、以奇物牟暴利’的帽子……”
客厅里刚刚升温的喜悦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陈浩然目光扫过兄长和妹妹,缓缓道:“我们似乎……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是福是祸,难说。接下来每一步,恐怕都得更加小心了。”
窗外夜色渐浓,刚刚点亮不久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将兄妹四人神色各异的、带着一丝隐忧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京城的繁华背后,无形的风波,似乎已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