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念章道：“那你解释了吗？”
“我说了是我按师兄意见改的。”周悫狠狠地叹了口气，“可他似乎有所怀疑，他还以为是师兄直接在上面改好的。他说我这样不行，不能靠别人，必须要全靠自己想，还追问我之前的版本有没有让别人改过，我感觉他已经不信任我了，把我过去的努力都否定了。”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郑念章皱眉，“找人提意见再修改不是很正常吗？”
“我真的改不动了……我就是实在改不出来了才发给师兄看看让他帮我提提意见的……”周悫突然激动起来，又立即压低声音，“都改了一年多了！师姐你的文章不是几个月就投了吗？为什么我的永远不够好？”他心里满是懊恼。他的文章不断修改，不知经历了多少版本，可始终达不到梁松哲的要求。每次踏入梁松哲办公室，对方总是慢悠悠地打开文件，滑动鼠标，光标在文档间随意跳跃。有很多次，周悫都能感觉到他是在自己进门后才临时打开看的。他就是在敷衍自己。然后不到一分钟，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就会猝不及防地砸下，“这句话的逻辑……”“这个数据支撑得起这个结论吗？”“你确定这个用词准确？”最让他崩溃的是，梁松哲从来不肯一次性指出所有问题。每次只揪着一两句话反复刁难，而等他好不容易改完这一处，没过多久又会被要求推翻之前的修改。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猫鼠游戏，而他就是那只被戏耍在掌间的老鼠。
郑念章想了想道：“可能因为你要投《JAcS》？我投的普通期刊，他自然要求低些。”
“我真后悔当初和他这样说。”周悫忽然伸手揉了把脸，想要把所有情绪都埋进掌心，眼前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他又猛地抬起头：“我能不能和他说我现在不准备投《JAcS》，换个档次低一点的投呢？”
郑念章道：“他不会同意的，反而还会觉得你不坚定，那样就更不好了。”
周悫垂下眼睑，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声音轻得像朵棉絮：“都怪我自己，为什么要听师兄的话，为什么最开始不坚持投个差点的……”
郑念章看周悫眼神又变得飘忽，知道他又钻进了牛角尖，赶忙打断道：“你当初坚持也没用的。投《JAcS》是师兄的意思，你不说他肯定也会去找老板说的。”
“呵……”周悫发出一声冷笑，眼神彻底黯淡下来，“是啊……都没用……”
郑念章突然换上轻松的语气，指尖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诶，先别想了，其他人都不在，咱俩要不要去小吃街吃晚饭啊？”
周悫努力把脑袋支棱起来，抬眼看她，目光先是有些怔忪，随后缓缓弯起嘴角，只是笑意仍未达眼底。他沉默着点点头。
“叫上小雅一起吧。”郑念章说着，朝实验间里张望。周悫会意，探头喊了声：“小雅，一起去吃饭吗？”
崔小雅头也不抬：“不用了师兄！我昨天卖的一大包全麦吐司，才吃了一半，今晚再不吃完就过期了。”
等郑念章收拾妥当，两人并肩往校外走去。周悫好奇道：“小雅开始做你给的新课题了？”
“嗯，前两天和她说的。” 郑念章摸出口袋里的太妃糖分给周悫，“氯离子那个课题卡了这么久，再耗下去她该抑郁了。血红蛋白这个我之前起了个头，她努努力一定能出结果的。”
周悫剥开糖纸，一口塞进嘴里：“可师兄还一直让她死磕原来那个……”
郑念章脚步慢了下来：“我觉得师兄根本没认真带她。当年带我们的时候，至少刚开始还是知无不言的，哪像对小雅这样，明明心里有数却死活不肯点破，就硬逼着她自己瞎琢磨。”
周悫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么一说……他对乔熙就完全不一样，你瞧那热乎劲，简直是有问必答，还恨不得一口气给出三个答案。”
“小雅是哪里得罪他了吗？”郑念章皱了皱眉，望着天边的晚霞思索，“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周悫苦笑：“小雅那性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得罪人？她又不像裴萧那么张扬……”
夜色渐浓，化学楼的灯次第亮起。郑念章望着远处亮着冷光的化学楼楼，想起崔小雅工位上堆成小山的吐司包装袋，忽然有些心疼：“算了，咱们能帮就多帮点。等她做出成果，师兄总不能再挑刺了。”
周悫嗯了声，两人拐出学校后门，晚风送来小吃街的香味，走着走着，他突然有些不安，“等等，师兄该不会也看我们不顺眼吧？”
郑念章道：“所以我们更得谨言慎行。不过……”她顿了顿，“咱们向来都是安分守己呀，分明是他先挑的刺。”
周悫没再说话，但这句话像枚钉子，狠狠楔进他心里。他知道自己又开始担心了，这段时间他和徐令贤他们走得太近，落在李开俊眼里会是什么光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师兄，怕是早就在心里给他贴上了“叛徒”的标签。万一哪天他也想整自己怎么办？
今天晚上他在实验室呆得格外久，等最后一个脚步声远去，他像做贼似的从工位最底层摸出那盒滇红，迅速塞进李开俊的抽屉里。家里常有人送茶叶，这一盒就是昨天母亲裹在一大包零食水果寄来的，连开封的痕迹都没有。
“师兄，我妈寄了些茶叶，送你尝尝。”这条消息发完不到十秒，手机屏幕亮起，李开俊回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包：“谢谢师弟[太阳][咖啡]”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给李开俊送茶叶了。自从研一入学时偶然发现师兄对茶叶的痴迷，这个“习惯”就像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一样被他默默遵守着。每隔一段时间，当察觉到李开俊眼神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时，他就会适时地奉上一盒精心挑选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