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你的文章怎么样了？”李开俊揉了揉看显微镜看得发酸的眼睛。
“梁老师还在改呢，”周悫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也不知道改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投出去。”他的双腿不自觉地交替抖动着，既要应付手头的活儿又要应付这没完没了的对话，让他倍感烦躁。
李开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对你这篇文章给予厚望啊，也是在培养你写文章的能力，慢慢来吧。”他把微针递给周悫：“你现在就多花点时间在手上正在做的课题上吧……”
周悫快速接过石英喷针，转身小跑向拉曼光谱仪。喷针固定架的金属卡口很精细，他对着接口调整了两次角度才卡进去，轻轻旋紧螺丝时，金属部件碰撞发出 “咔嗒” 一声脆响。完成这个动作后，他又不得不折返回来，继续这场令他厌烦的对话。
“你这要是都能做出来，每一个课题就都是一篇文章呢！”李开俊洪亮的声音在实验室回荡，油腻的笑声像黏腻的糖浆糊在周悫背上，“到时候发文章发到手软啊！”
这种刻意的吹捧，在安静的坐满人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句都像在给他戴上层层高帽，而这些纸糊的冠冕正随着实验室的空调风轻轻摇晃，随时可能坍塌。
“不过你不要忘了，” 李开俊放低了语速，故意让每个字都清晰可闻，生怕他没听见似的，“你以后不管做多少课题，都有我一份功劳，毕竟最开始你的那台服务器，是我给你搭的。” 他拖长的尾音在空气里打着旋，沾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嗯，当然。”周悫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应答。原来前面的溢美之词都是铺垫，后面这句这才是真正的重点。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潜台词，那些未发表的文章，乃至未来的每一项成果，都得在作者栏分他一杯羹。而且至少是共一，就像梁松哲现在正在给他改的这一篇一样。
周悫其实并不反感这样的利益分配。从接触计算模拟的第一天起，李开俊就是他学术路上绕不开的存在。梁松哲也向来没有觉得这个方向只有自己在做。而李开俊对他的指导和帮助也是实实在在的，他确实也应该得到回报。
但此刻，李开俊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学术合作变成了一场公开的讨价还价，将本该心照不宣的学术默契解剖得鲜血淋漓。他像极了菜市场里熟练的肉贩，正用沾着油渍的手指在自己通过努力获得的成果上戳戳点点，挥舞价签。
周悫闻到了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那不是实验室常见的试剂味道，而是更原始的、带着铜臭的腥膻。他看见李开俊的嘴角沾着唾沫星子，正滔滔不绝地规划着未来的研究方向，就像屠夫在向顾客推销不同部位的肉质。
但转念一想，这场当众宣言倒也未必是坏事，当李开俊的野心在日光灯下无所遁形，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算计，反而成了照妖镜。就让所有人都看清，他已经写在脸上的贪婪和欲望。
他不信有人会不芥蒂。
到了快中午，李开俊停下手中的动作，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轻微的脆响。
“帅哥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他望向周悫，语气热络得像在谈论天气。
周悫摘下手套，笑着推辞：“不用啦师兄，我刚才已经点过了。”
转身经过郑念章工位时，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那好吧。”李开俊踱步到饮水机旁，瓷缸接水的哗啦声像是为这场对话画上休止符。他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缸，看向窗台的方向出神，目光逐渐黏在了正划着手机的徐令贤身上。
“师姐，文章返稿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
“已经返修回去了。”徐令贤脸上淡淡的。
“这可是咱们实验室第一篇《cS》啊，”李开俊轻轻晃着茶缸里的水，猛地嘬了一口，“多亏了师姐带我飞，我才能沾这个光呢。”
徐令贤的嘴角扯出一个干涩的弧度，没有接话。她清楚地记得，投稿前李开俊是如何“不经意”地提起自己贡献的那一小部分数据，又是怎样“善意提醒”共一作者的重要性。尽管心里不太舒服，最终她还是向梁松哲提出，将李开俊列为共一作者。可方才听了他对周悫说的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善意正被当成理所当然的战利品。有些东西，她可以主动给，但被人伸手来要，就是另一回事了。
“哎呀突然想起来，”李开俊一拍脑门，“暑假那个国际论坛，梁老师让我准备个报告。我想着要不就讲这篇《cS》吧，反正数据我也熟。”
徐令贤将手机一推，抬头时眼底尽是难以置信。联想起方才李开俊对周悫的那番盘算，突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你来讲？那我以后讲什么？”
李开俊脸上，茶缸里的水却随着他僵硬的手势晃出几滴：“我这不是想着师姐马上就要出去另谋高就了，肯定会发顶刊，看不上这些小文章呢。”
“梁老师没告诉你？” 徐令贤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我和姚晚音都打算留下来做博后。” 她余光瞥见李开俊瞬间凝固的表情，仿佛看见对方精心编织的算盘轰然碎裂，“你不会失望了吧？”她慢悠悠转回身，任由沉默碾过他的尴尬。
正在收拾背包的丁晓苹轻笑出声：“看来你最近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李开俊脸上的笑容像被502胶水固定住似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热络：“我原本还想着师姐们要走了，我还挺舍不得的，现在好了，我们实验室以后可真是人才济济啊。”
徐令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远处的姚晚音听到声响，只是转过半张脸，目光轻飘飘掠过李开俊紧绷的肩线，又无声转回电脑屏幕。
李开俊干笑了几声，像台卡带的录音机般又重复了几句场面话。见无人接茬，他终于讪讪地收了声，拖着步子回到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