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身躯砸在地面,激起的尘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在翻涌的红雾中弥漫开来,为这场惨烈的狩猎画上了休止符。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废墟,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远处藤蔓丛不甘的嘶嘶声。
林守从雄牛背上滑下,覆盖着皮革化皮肤的身体沾满了鲜血、尘土和汗水,左肩被牛角擦破的伤口在自愈力的作用下正缓慢止血、收缩。他琥珀色的竖瞳扫过战场:雄牛庞大的尸体上插着扭曲的钢筋,创口狰狞;不远处,陆隐覆盖着暗玉色外骨骼的身影正从一片断墙后无声站起,六只复眼光芒略显黯淡,显然刚才的极限闪避和蛛丝操控消耗巨大;白勇那堡垒般的身躯靠在半截混凝土柱上,覆盖着棕褐色鳞甲的胸膛剧烈起伏,鳞片上沾满了尘土和几道被碎石划出的白痕。温翎巨大的灰蓝色羽翼收拢在身后,金色的竖瞳扫过雄牛的尸体,又望向地下车库的方向,确认没有新的动静传来。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与同伴伤势带来的阴霾。
“走,去看看苏羽瑶。”
温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她率先迈开步子,向着隘口深处陈逸风所在的安全角落走去。林守、陆隐、白勇沉默地跟上。
在隘口最内侧,一处相对干燥、背靠巨大混凝土块的角落,陈逸风的身影如同融入环境的灰绿色岩石。他正跪坐在地上,怀中是依旧昏迷不醒的苏羽瑶。少女灰褐色的羽翼无力地垂落,右翼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断裂处的羽毛被深紫色的麻痹粘液浸透,散发着刺鼻的腥味。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毒素显然已深入肌理。
陈逸风覆盖着细鳞的手指正用沾湿的布片小心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物和部分粘液。旁边摊开着他的皮质医疗包,里面是几个小巧的骨质容器,装着研磨好的不同颜色粉末。他刚刚给苏羽瑶喂下了一种淡绿色的糊状物,似乎是某种解毒或镇痛草药。
“怎么样?”
温翎蹲下身,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苏羽瑶苍白的面容和那触目惊心的断翼。
陈逸风抬起头,爬行类竖瞳中带着凝重:
“麻痹毒素…很强。我用‘宁光草’粉末混合樟宁木汁液暂时压制,减缓扩散。但…”
他的目光落在苏羽瑶扭曲的右翼上,声音低沉。
“骨头断了。很彻底。碎片可能嵌在肌肉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力,
“我接不了。她的羽翼结构和你的不同。”
他看了一眼温翎收拢在背后的独立羽翼。
“她的翼骨与手臂骨骼高度融合,神经血管交织复杂…强行复位,风险极大,可能…永远失去飞行能力。”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沉重。苏羽瑶的价值,很大程度在于她的高空侦察能力。失去飞行,对鸽巢和她个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就在这时,覆盖着暗玉色外骨骼的陆隐无声地走上前来。他那六只复眼光芒稳定地亮起,如同六盏高精度的探照灯,聚焦在苏羽瑶断裂的羽翼上。光芒扫过扭曲的关节、断裂的骨茬、被毒素侵蚀的肌肉组织和交织的神经血管束。信息流如同瀑布般涌入他的大脑,带来尖锐的刺痛感,但他精密的分析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运转着。
“让我试试。”
陆隐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覆盖着外骨骼的右手缓缓抬起,袖口内侧微微开合,一小卷凝练如钢丝、闪烁着玉色光泽的高强度蛛丝无声滑入他手中。这蛛丝不仅坚韧、粘性强,还极其纤细光滑,生物相容性似乎也极佳。
陈逸风灰色的竖瞳微微一缩,随即明白了陆隐的意图。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医疗包中取出一个更小的骨罐,里面是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深褐色糊状物。
“强效麻痹兼凝血。外敷能让她感觉不到疼,也能暂时封闭血管减少失血。”
这是他压箱底的存货,用多种变异草药反复试验调配出来的猛药。
陆隐点点头。陈逸风小心翼翼地用骨片挑起药膏,厚厚地涂抹在苏羽瑶断裂的羽翼创口周围。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苏羽瑶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林守看着陈逸风熟练的动作和那些瓶瓶罐罐,眉头微蹙:
“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药?还知道怎么用?”
陈逸风头也没抬,一边仔细涂抹药膏,一边用那带着嘶嘶气音的语调平淡地回答:
“认得一些植物。它们变异了,样子会变,有的味道会变,但根、叶、汁液的某些特性可能还在。”
他指了指旁边一株在废墟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暗紫色小草,
“比如那个晒干磨粉,止血效果不错。但有些会变得更毒。”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一点一点试的呗。看反应。”
一点一点试的呗。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蕴含的是在红雾废墟中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残酷试错。林守琥珀色的竖瞳深深看了陈逸风一眼,对这个沉默寡言、如同蜥蜴般融入环境的树蜥,心中那份认可和敬意又增添了几分。这不仅是个潜行者和清道夫,更是一个在绝境中用命去积累知识的生存专家。
此时,陆隐已经准备就绪。他覆盖着外骨骼的双手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在陈逸风涂抹的药膏开始发挥麻痹和凝血作用后,陆隐的六只复眼光芒锁定创口深处。
咻…咻咻咻…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蛛丝破空声响起。
数根玉色的、纤细如发的高强度蛛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手术缝合线,在陆隐精妙绝伦的操控下,精准地穿过苏羽瑶断裂羽翼的肌肉间隙,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束!
蛛丝并非用于缝合皮肉,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内支架”和“定位线”!
几根蛛丝巧妙地缠绕住碎裂移位的骨片,在陆隐精密的力道控制下,如同无形的镊子,将骨片轻柔而精准地复位到它们原本的位置!
更多的蛛丝则如同最稳定的桥梁,在断裂的骨骼两端之间穿梭、缠绕、打上特殊的张力结,形成临时的、极其稳固的“内固定支架”,将复位后的骨骼牢牢固定在正确的位置!
同时,蛛丝还起到了一定的止血和隔离作用,防止碎骨进一步损伤周围组织。
整个过程快、准、稳!陆隐的六只复眼如同最高速的扫描仪和定位器,信息处理负荷达到了极致,外骨骼覆盖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微的汗珠。陈逸风在一旁屏息凝神,随时准备递上止血或固定的辅助材料。
几分钟后,陆隐覆盖着外骨骼的手指轻轻一收,多余的蛛丝被切断收回。苏羽瑶原本扭曲变形的右翼,此刻虽然依旧肿胀紫黑,伤口狰狞,但整体的形态已经被恢复到了相对正常的位置,并被玉色的蛛丝网络在内部稳稳固定住。陆隐又用陈逸风提供的、经过处理的坚韧变异植物纤维和轻薄兽皮,在外部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和固定,防止二次损伤。
“暂时…固定住了。”
陆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骨头需要时间愈合…蛛丝会慢慢被吸收或包裹。毒素…靠她自己和药了。飞行…短期内不可能。”
他六只复眼的光芒都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已经是当前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林守、温翎和白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放松。至少,保住了苏羽瑶的翅膀,保住了她未来恢复的希望。
“处理猎物,准备返程。”
温翎果断下令,金色的竖瞳扫向那三头小山般的野牛尸体。时间不等人,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不速之客。
林守、白勇和陈逸风立刻行动起来。
林守覆盖着利爪的双手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坚韧的牛皮,避开增厚的角质层区域。他利用超常的嗅觉避开内脏破损污染的区域,快速分离出最优质的肉块。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充当警戒。
白勇则展现出惊人的力量,他覆盖着鳞甲的双臂如同液压钳,将林守分解下来的、动辄上百斤的巨大肉块和腿骨轻松扛起、堆积。对于雄牛尸体上那些扭曲的钢筋,他更是直接上手,覆盖着角质层的巨掌抓住钢筋末端,低吼一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硬生生将其从牛尸中拔了出来!
陈逸风则利用他环境拟态的优势,在附近快速收集坚韧的藤蔓,用骨匕削切处理,编织成简易但足够结实的拖网和背架。他的动作迅捷而高效,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编织机器。
在三人高效的协作下,三头庞大的野牛尸体被快速分解、处理。最精华的肉块、富含骨髓的巨大腿骨、以及相对完整的厚重牛皮被分门别类地打包捆扎。陆隐也恢复了一些精力,利用剩余的蛛丝进行关键的加固捆扎,确保沉重的战利品在运输途中不会散落。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惨淡余晖艰难穿透厚重的红雾,将废墟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红色时,返程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苏羽瑶被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由坚韧藤蔓和兽皮编织的简易担架上,由力量最大的白勇主要负责背负。她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呼吸相对平稳,被固定住的右翼包裹在敷着草药的绷带中。陈逸风在一旁守护,随时观察她的状态。
林守和陆隐分担了大部分的肉块负重。林守背着用兽皮包裹的巨大肉块,陆隐则利用蛛丝巧妙地将几捆腿骨和牛皮固定在暗玉色的外骨骼上,行动依旧无声。
温翎巨大的羽翼收拢,她走在队伍最前方,金色的竖瞳穿透红雾,警惕地扫视着归途。她手中握着一根粗壮的、沾满凝固牛血的雄牛腿骨,既是武器,也是探路的拐杖。
六个人的身影,在弥漫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暗红雾霭中,拖拽着沉重却满载希望的猎物,踏上了返回鸽巢的归途。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废墟之上,发出沉闷或细微的声响。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伤口在隐隐作痛,但队伍的核心却异常稳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付出了代价,但也带回了维系鸽巢生存的宝贵资源。
林守走在队伍中段,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红雾笼罩的废墟剪影。肩头的伤口在自愈力作用下传来麻痒感,口腔里被藤蔓毒素灼伤的刺痛还未完全消退,但更清晰的是背上沉甸甸的肉块带来的份量——那是责任,是同伴的期待。他看了一眼担架上昏迷的苏羽瑶,又望向走在前方、羽翼收拢却依旧挺拔的温翎,最后目光扫过沉默背负着重物的陆隐、白勇和守护在担架旁的陈逸风。
这不是一个人的胜利。是鸽巢的力量。
红雾在脚下翻涌,如同沉默的暗红色海洋。废墟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而狰狞,仿佛潜伏着无尽的危险。但队伍没有停下,没有犹豫。他们向着那个在废墟中开辟出的、微弱的希望之光——鸽巢的方向,坚定地前行。背上的猎物,是搏杀换来的生机;身边的同伴,是穿越这片金属挽歌的勇气之源。归途漫漫,危机四伏,但此刻,他们只想把这份沉重的希望,带回那个被称为“家”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