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拉大陆广袤的人类疆域中,圣铁村并非什么声名显赫之地。它坐落在一条名为“铁脊山脉”的支脉边缘,依偎着一条富含铁矿脉的山谷而建。村子规模不小,鼎盛时期有近十万人口,算得上是一座繁华的大型村落。它的名字源于村中央那块半人高、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神迹水晶”。这块水晶是村子的根基,它能微弱地引导地脉能量,滋养土地,让作物生长,更重要的是,它能帮助有资质的村民觉醒职业,踏入超凡之路。
雷顿,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没有姓氏,因为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关于他父母的记忆模糊得只剩下几个碎片——或许是某次神临期的小规模兽族哥布林袭扰,或许是进山采矿遭遇了塌方或魔兽,圣铁村靠近边境,虽然最外围有着银月城的庇护,但是死亡从来不是陌生客。村里的老铁匠伯格,在他父母失踪后,默默地多打了一把小铁锤,放在了他那简陋的床边;负责分发食物的玛莎大婶,每次都会在他的碗里多盛一勺浓汤;巡逻队的老兵在操练时,也会顺手纠正这个跟在屁股后面、眼神渴望的小豆芽的动作。
圣铁村,就是他的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亲人。他不敢说认识全部十万人,但从东头的铁匠铺到西边的麦田,从南边哨塔的守卫到北面矿洞的矿工,他至少认得七成以上的面孔,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知道谁家孩子调皮,谁家老人需要照顾。这片土地,这些面孔,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
从小,雷顿就有一个朴素而坚定的梦想——成为一名强大的职业者,保护这个养育了他的村庄。他看着巡逻队的战士穿着闪亮的盔甲,虽然大多是皮甲镶铁片,手持利剑巡视边界;他听着吟游诗人传唱那些英雄对抗魔物、守护家园的故事。在他心中,力量,就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
然而,命运并未格外眷顾这个心怀梦想的孤儿。
水晶规模有限,它能提供的能量引导和觉醒辅助,对于天赋卓绝者或许足够,但对于像雷顿这样,天赋只是中下之资的普通人,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别人在休息时,他在对着水晶冥想;别人在玩乐时,他在跟着老兵练习最基础的剑术劈砍。他付出了数倍于常人的汗水,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勉强在水晶的辅助下,感应到了微弱的斗气种子,成为了一名见习战士。
这并没有让他骄傲,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同期的伙伴,天赋好一些的,早已稳固了境界,开始学习战技,而他,还在为如何更有效地运转那丝微薄的斗气而苦恼。
圣铁村的生活并非完全和平。虽然距离上一次席卷大陆的种族大战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大规模的战争阴云似乎远离,但每年的“神临”期,总会有零星的、来自北方荒原或西部丛林的兽族、地精、或者其他一些低阶魔物穿过边境防线,流窜到人类地盘上烧杀抢掠。圣铁村位于边境区域,偶尔也会成为这些袭扰的目标。
雷顿的实战经验,就是在一次次对抗这些零散魔物的战斗中积累起来的。
他记得第一次面对一只闯入农田的、散发着恶臭的沼泽蜥蜴人。那家伙高达两米左右,浑身覆盖着粘滑的鳞片,力量巨大。当时的雷顿只是一阶初期的菜鸟,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是身边的老兵用盾牌死死顶住了蜥蜴人的扑击,给了他绕后攻击的机会。他闭着眼睛,将全身的斗气灌注到铁剑上,狠狠刺入了蜥蜴人相对脆弱的腰部。温热血腥的液体喷了他一脸,那怪物临死前的哀嚎和挣扎,让他呕吐不止,但也让他明白了战斗的残酷。
后来,他跟着巡逻队清剿过骚扰矿洞的洞穴哥布林。那些绿皮小个子狡猾而残忍,擅长布置简陋的陷阱和使用淬毒的吹箭。他学会了在黑暗环境中保持警惕,学会了如何配合队友,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敌人。他也曾参与过围猎从铁脊山脉溜下来的、被魔气侵蚀的狂暴野猪。那一次,他为了掩护一个被野猪冲撞的年轻矿工,用自己的肩膀硬抗了一下獠牙的冲击,肋骨断了两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每一次战斗,他都冲在前面,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勇敢无畏,而是因为他知道,他身后就是他熟悉的乡亲,是玛莎大婶的厨房,是伯格大叔的铁匠铺,是孩子们玩耍的广场。他不能退,也不想退。
在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中,他疯狂地磨炼着自己的战斗技巧。既然天赋有限,斗气增长缓慢,那就把每一分力量都用到极致!他研究如何用最小的幅度避开攻击,如何用最刁钻的角度攻击敌人的弱点,如何预判对手的行动。他的剑术没有太多花哨的招式,只有简洁、高效,带着一股从战斗中磨砺出的狠辣与精准。
靠着这份远超同阶的实战技巧和坚韧的意志,他一步步从见习战士晋升为正式的一阶战士,最终在接近三十岁的高龄,才勉强触摸到了一阶后期的门槛。这在圣铁村,已经算是中坚力量,足以担任巡逻队的小队长。他看着那些比他年轻十岁、甚至十几岁的后辈,凭借更好的天赋,轻松地追上了他的等级,心中没有嫉妒,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以及更加沉重的责任感。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天赋平庸的现实。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在圣铁村慢慢度过。他会继续守护这里,看着一代代孩子长大,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些老兵一样,将经验传授给下一代,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广场的石墩上,安静地老去。他甚至偶尔会和伯格大叔喝酒时,调侃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见识到真正的、传说中的高阶职业者是什么样子。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他最坏的想象。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那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充斥着狂暴气息的兽人军队,究竟是如何绕过矮人王国严密的边境防线,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圣铁村外围的!
不可能是银月城那边失守了,如果是银月城,他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矮人那边出问题了。
矮人王国与人类国度是坚实的盟友,共同扼守着抵御北方兽人部落。在边境那里,有矮人最引以为傲的钢铁壁垒和符文炮台,有双方共同驻扎的精锐军团。几十年来,那里固若金汤,将兽人的主力牢牢挡在北方荒原。
除非……矮人那边出了惊天变故?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偶尔会噬咬雷顿的内心,但他没有证据,也没有时间去深究。因为灾难,已经以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昏,夕阳如同往常一样将村庄染成金色。突然,刺耳的警钟撕裂了宁静。当雷顿带着巡逻队冲到村口时,看到的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埃,以及尘埃中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身披粗糙黑铁甲胄的墨绿色身影!
那不是往年神临期零星的骚扰!这是正规的、成建制的兽人军队!他们沉默地冲锋,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村子的防御在第一时间就被摧枯拉朽般撕裂。雷顿亲眼看到,村子里那位德高望重、实力达到三阶巅峰的老队长,试图组织抵抗,却被一名身高超过三米、手持门板般巨斧的兽人小头目,仅仅一斧,就连人带武器劈成了两半!那喷洒的鲜血和残肢,瞬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最后的希望。
三阶巅峰,在圣铁村已经是顶尖的战力,是村民们仰望的存在。然而,在那名至少是五阶的兽人小头目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不止一个五阶!雷顿在混乱中,至少看到了三四道散发着同样恐怖气息的身影,在兽人军队中纵横驰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建筑崩塌。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赤裸裸的屠杀!
雷顿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本能驱使着他,嘶吼着,挥舞着长剑,试图挡住冲向村民的兽人士兵。他的技巧在绝对的力量和等级压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兽人的战斧和利爪下倒下,听着熟悉的惨叫声和狂笑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绘卷。
他记得那个总是偷偷塞给他麦饼的面包房姑娘艾拉,被一个兽人狞笑着掳走时那绝望的眼神;他记得老学者文森特的图书被兽人点火焚烧,老人扑向火焰试图抢救那些视若生命的书籍,却被一脚踹开,再也没能爬起来;他记得孩子们藏身的地窖被兽人用战锤砸开,里面传来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奋力搏杀,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口,斗气几乎耗尽。最后,是几名残存的巡逻队兄弟,死死拖着他,汇合了一部分幸存者,从一条隐秘的小路,趁乱逃入了危机四伏的丛林。
逃亡路上,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圣铁村方向冲天的火光和浓烟。那是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是他誓死守护的一切。如今,只剩下废墟、鲜血和冲天的怨念。
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亲人被屠戮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都要深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们整整逃亡了一个月,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露水,还要时刻面临兽人斥候的追杀。
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耳边回荡着同胞临死前的惨叫,眼前浮现着那一张张熟悉而惊恐的面容。他无数次质问自己,如果自己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多救一个人?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死战到底,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知道,这种想法近乎偏执。面对数倍于己、实力碾压的敌人,撤退是唯一理智的选择,是为了保留最后的火种。付生领主是这么说的,伯格是这么劝的,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理智”无法安抚那颗被愧疚和痛苦啃噬的心。
他活了下来,背负着整个圣铁村的血债,背负着那些被他“放弃”的同胞的亡魂。他手中的剑,比以前更加沉重。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就是变得更强,守护好这最后的火种,然后……复仇!
所以,当血瞳莫格在他面前,再次上演那残暴的、虐杀囚犯的戏码时,当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囚车中绝望哭泣时,雷顿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他不能再忍受第二次失去。
哪怕明知是死,他也要站出来。不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荣耀,只是为了告诉那些死去的亡魂,也告诉还活着的自己——
圣铁村的雷顿,这一次,没有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