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一战,姜子牙“惊走”妖修的消息传回西岐,虽提振了士气,却也引来了更深的窥探。
朝歌的悬赏如同一块腥饵,吸引着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猎食者。
在西岐边境,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阳光依旧洒在广袤的土地上,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的宁静和安详。
然而,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实际上,一股暗流正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悄然涌动,而且越来越汹涌。
通明殿内,万籁俱寂,唯有无数细密如蛛网的概念符文在虚空中生灭流转,映照着东王公古井无波的面容。
然而,在这绝对的静谧与超然之下,一丝极细微的波澜,于他心海深处漾开。
他“看”着姜子牙在生死边缘挣扎,依靠着打神鞭的本能反噬与那缕秩序概念的庇护才侥幸得脱;他“听”着西岐百姓在恐慌与希望间徘徊;他“感”受着那因朝歌一纸榜文而汇聚向西岐的、愈发浓烈的恶意、贪婪与混乱因果。
纯粹的推演与布局,固然精准,却似乎缺失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概念源于认知,秩序基于体验。”东王公缓缓睁开眼,眸中不再是俯瞰洪荒的淡漠,而是掠过一丝如同冰湖解冻般的微光,“久居云端,俯瞰众生之棋,虽能执子,却终是隔了一层。欲真正重构秩序,需知秩序之下,众生何思何感,混乱之源,起于何处微末。”
他并非要放弃幕后执棋者的身份,而是需要一种更深入的“感知”。
光靠神念扫描,如同阅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无法触及那纷繁因果之下,最真实的人心脉搏。
心念一动,他并未派遣化身,而是直接从他对于 “存在”、“秩序”、“因果”的概念理解中,剥离出一缕纯粹的本源意念。
这缕意念无形无质,不携带任何法力修为,却蕴含着他对规则的理解。
它如同一点萤火,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庭,坠入洪荒大地,随即融入了一个刚刚在朝歌城郊因饥寒交迫而死去的流民少年残躯之中。
下一刻,“少年”的眼睫微颤,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神初时有些茫然,随即迅速变得清明、深邃,带着一种与这具年轻躯壳格格不入的洞彻与平静。
他活动了一下这具脆弱、饥饿、布满冻疮的身体,感受着那种真实的、属于凡俗肉身的痛苦与束缚。
“这便是……人间之苦么?”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他,或者说东王公的这缕人间行走的意念,此刻有了一个暂时的身份——一个无名的流民少年。
他没有急于去寻找姜子牙或插手西岐事务,而是遵循着这具身体原主最后的执念,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最浓郁的“混乱”气息,步履蹒跚地走向朝歌城。
他要亲身体验,这混乱秩序的源头,究竟是何种模样。
就同一时刻,在那遥远的骷髅山深处,隐藏着一个神秘而恐怖的地方——白骨洞。
这个地方被黑暗笼罩,四周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石矶娘娘正于洞中静修,忽然心绪不宁,自定境中醒来,她掐指一算,脸色顿时大变!
“吾之彩云童子!”她惊呼一声,身影已化作一道白光冲出洞府,直奔她徒儿身死道消的地方。
原来,那哪吒虽被削去修为,真灵上榜,但其肉身被太乙真人以仙法保存,安置在陈塘关家中。
哪吒魂魄虽去,其顽劣本性及太乙留下的法宝灵气,却偶尔会引动肉身产生一些无意识的异动。
今日,便是那乾坤圈自行吸纳天地灵气时,光华外泄,恰好击中了路过骷髅山、前往朝歌给石矶娘娘采集朝露的彩云童子!
那彩云童子不过是一小小精灵,如何挡得住乾元山至宝的无意识一击?当场便被打回原形,一缕幽魂渺渺散去。
石矶娘娘赶到时,只见童子原形——一片破碎的彩云玉佩落于地上,灵气尽失。
她与童子虽名为主仆,实有师徒之情,见状岂能不悲不怒?
她强忍悲痛,运用神通回溯光影,立刻便锁定了那灵气波动的源头——陈塘关,李靖府邸!以及那灵气中蕴含的、独属于乾元山金光洞的印记!
“太乙真人!李靖!”石矶娘娘勃然大怒,美眸之中煞气弥漫,“纵徒行凶,打死东海巡海夜叉与东海龙子就算了,如今连吾身边童子也不放过!真当我石矶是好欺辱的吗?!”
此仇不报心难安。
如今门下童子无辜惨死,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不再犹豫,身影化为一道凌厉的白光,裹挟着滔天煞气,直奔陈塘关而去!她要寻李靖,寻太乙真人,讨一个公道!
石矶娘娘驾云路过东海上空时,那磅礴的怒气与煞气,惊动了正在海底养伤、心中怨愤难平的东海龙王敖光。
敖光自三太子敖丙死后,虽借天庭之力惩处了哪吒,但丧子之痛岂能轻易平息?他对一切与哪吒相关之事都格外敏感。
此刻感应到石矶娘娘那毫不掩饰的、针对陈塘关方向的杀意,他心中一动,立刻现出龙身,腾空而起,拦在了石矶娘娘云路之前。
“石矶道友请留步!”敖光化作人形老者,脸上悲戚与怨毒交织,对着石矶娘娘拱手,“道友此行,可是往那陈塘关?”
石矶娘娘认得东海龙王,见他拦住去路,虽心有不耐,但仍按住云头,冷声道:“原来是敖龙王,不错,贫道正是要去找那李靖与太乙,问问他们是如何管教弟子,纵容那黄口稚子,无故砸杀我徒彩云!”
敖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找到了知音,悲声道:“道友!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那李靖之子哪吒,凶顽成性,先是在东海口无故打死我巡海夜叉,又悍然杀害我儿敖丙,抽筋剥皮,行径令人发指!如今更是跋扈到连道友门下高徒也敢杀害!此子及其师门,实乃洪荒毒瘤!”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两件本不直接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共同指向了哪吒的“凶顽”与李靖、太乙的“纵容”。
石矶娘娘本就怒火中烧,听得敖光痛诉,更是感同身受,心中对太乙真人和李靖的恶感更甚。
“龙王所言极是!那太乙真人教徒无方,纵徒行凶,如今证据确凿,看他还如何狡辩!”
敖光趁热打铁,煽风点火道:“道友有所不知,那太乙真人自恃乃玉虚宫上仙,向来眼高于顶。此前哪吒杀我儿之事,若非天庭……嗯,秉公处理,只怕也要被他强行庇护过去。道友此次前去,那太乙恐怕未必会轻易认罪,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道友门下冲撞了他徒儿神躯呢!”
他刻意模糊了天庭(东王公)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事实,将矛盾焦点完全引向了太乙真人的“跋扈”。
石矶娘娘性格刚直,闻言更是气得柳眉倒竖:“他敢!贫道倒要看看,他玉虚宫门人,是否就能如此蛮横无理,视我截教如无物!多谢龙王告知,贫道去也!”
说罢,她心中怒火更炽,不再与敖光多言,化作一道更为迅疾凌厉的白光,直扑陈塘关。
经过敖光这一番“共情”与“提醒”,她此次问罪,已不仅仅是讨还门徒血债,更带上了一丝截教与阐教之争的意味。
敖光看着石矶娘娘远去的遁光,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无力直接对抗阐教,但若能借石矶娘娘之手,让太乙真人吃个大亏,甚至引发两教纷争,他自然乐见其成。
而此刻,朝歌城外,化身为流民少年的东王公,刚刚随着混乱的人流,挤进了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的雄城。
城内,酒池肉林的奢靡与饿殍遍野的凄惨交织,谄媚的笑声与绝望的哭泣混杂,比他所推演的、用概念所理解的“混乱”,要直观、刺目千万倍。
他蹲在一个肮脏的巷口,看着不远处高耸的摘星楼,又看了看身边一个为半块馊饼而争夺撕打的饥民,深邃的眼中,第一次不是浮现出法则的线条,而是一种冰冷的、名为“怒”的情绪。
此怒,非为私愤,乃见秩序崩坏、纲常沦陷之怒。
也就在这一刻,他与那直扑陈塘关的石矶娘娘,虽目的不同,却仿佛成为了这乱世两面镜子,一面映照底层苦难,一面映照炼气士间的杀劫纠缠。
一场因哪吒前世今生引发的更大风波,已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