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悟能被那莫老夫人(黎山老母化身)一句“备些酒菜”哄得心花怒放,只道是丈母娘疼女婿,颠颠儿跟着往后院深处行去。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绕过几处假山曲廊,来到一处更为精致的小院,院内暖阁灯火通明,隐约有女子笑语传来,正是那三位小姐的香闺所在。
“猪长老且在此稍候,老身去去便来。”莫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没入阴影之中。
猪悟能搓着大手,在院中踱步,一颗心怦怦直跳,脑中早已浮想联翩,将那富贵温柔乡的美景勾勒了千百遍。
他竖起耳朵,只听阁内真真、爱爱、怜怜的声音软语商量:
“那猪长老看着虽丑,倒也憨实,母亲既允了,我等便依了吧?”
“只是不知他性子如何,莫要是个粗鲁的……”
“姐姐们怕甚,我看他目光炯炯,定非池中之物呢!”
这些话语如同蜜糖,灌得猪悟能晕晕乎乎,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个受了戒的和尚,只恨不得立时闯将进去,成就好事。
正心痒难搔之际,忽见那莫老夫人引着几个丫鬟,端了些果品茶水过来,却不见酒肉。
“岳母大人,这……酒菜……”猪悟能涎着脸提醒。
莫老夫人笑道:“莫急,莫急。好事多磨,总需些礼数。你既愿入赘,需得与我那三个女儿各自见礼,她们点了头,才算成事。只是我这三个女儿娇养惯了,性子有些捉摸不定,你需得有些耐心,挨个儿去求恳,她们若故意刁难,你也需受着,方显诚意。”
猪悟能此刻色迷心窍,只想着一门三美尽入怀中,哪管其他,连连点头:“使得,使得!岳母但请吩咐,便是刀山火海,俺老猪也去得!”
“倒也不用刀山火海。”莫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且先去长女真真房中,她若问你话,你需好生回答,她若让你做事,你需尽力去做。若能得她首肯,再去次女爱爱处,最后是怜怜。都成了,老身便为你张罗酒席,今夜成其好事。”
“好好好!俺这就去!”猪悟能迫不及待,整了整那身不合体的直裰,深吸一口气,推开暖阁的门扇。
阁内暖香袭人,陈设雅致,真真正端坐绣墩之上,手持书卷,见他进来,抬起眼帘,目光清正:“猪长老来了?母亲既将你引至此间,想必你已应承亲事?”
猪悟能忙不迭点头:“应承,应承!小姐天仙般人物,俺老猪……俺悟能求之不得!”
真真淡淡道:“既入我门,当知规矩。我家以耕读传家,不养闲人。听闻你曾是天蓬元帅,想必有些气力。我院后有一口枯井,淤塞多年,你若能在一炷香内将其疏通,我便认你这夫婿。”
猪悟能一听,这有何难?拍着胸脯道:“小姐放心,莫说一口井,便是十口,俺也疏通了!”兴冲冲转到院后,果见一口深井,淤泥堆积。
他抡起九齿钉耙,运起神力,呼呼几下,便将淤泥耙得干干净净,井底清泉汩汩上涌。不过片刻功夫,便回转复命。
真真见他完成得快,点了点头,却无多少喜色,只道:“既如此,你去二妹爱爱处吧。”
猪悟能心道这大小姐端庄是端庄,却未免无趣,还是爱爱那般娇媚的更合心意。
又兴冲冲找到爱爱的房间。
爱爱正在对镜梳妆,见他进来,回眸一笑,百媚横生:“猪哥哥好本事,这么快就过了大姐那关。我这儿却没那么麻烦,只需你答我一个问题。”
“妹妹请问!”猪悟能骨头又酥了半边。
爱爱眼波流转,似笑非笑:“若我与你母亲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猪悟能一愣,这算什么问题?他挠了挠头:“俺老猪没母亲,是投胎的……若真有,自然……自然都救!”
爱爱掩口轻笑:“滑头!罢了,算你过关。不过,我喜好珠玉,你若能为我寻来东海明珠一颗,南海珊瑚一株,我便应了你。”
猪悟能傻眼了,这荒山野岭,哪里去寻东海明珠、南海珊瑚?他支吾道:“这个……妹妹,能否先记下?日后俺定然为你寻来!”
爱爱撇撇嘴:“空口白话,谁信?去去去,寻不来便莫要纠缠。”
猪悟能碰了一鼻子灰,心中郁闷,只得悻悻退出,去找那看似最是清纯天真的怜怜。
怜怜正在窗前抚琴,见他垂头丧气进来,停下琴音,柔声道:“猪长老为何烦恼?”
猪悟能诉苦道:“你二姐要甚么东海明珠、南海珊瑚,俺一时哪里去寻?”
怜怜嫣然一笑:“二姐是逗你玩呢,我不要那些。我只问你,若我嫁与你,你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大姐二姐多些?”
猪悟能头皮发麻,这问题比疏通十口井还难!他吭哧半晌,道:“都……都喜欢!一般喜欢!”
怜怜蹙起秀眉:“心不诚!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含糊?你出去想清楚了再来!”
接连受挫,猪悟能那满腔热火被浇灭大半,垂头丧气地回到院中。
只见那莫老夫人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如何?我这三个女儿,可还合心意?”
猪悟能苦着脸道:“岳母,您这三位千金,心思比那弱水还深,要求比那天还高,俺老猪……俺实在招架不住啊!”
莫老夫人笑道:“既知招架不住,何不收了妄念?你既已皈依佛门,当以取经大事为重,怎可在此沉溺儿女私情,贪恋红尘富贵?”
猪悟能闻言,如遭棒喝,猛地想起自己身份,想起师父师兄,想起菩萨法旨,那被美色财帛迷住的心窍,总算透进一丝清明。
他冷汗涔涔而下,讷讷道:“俺……俺知错了。只是……只是如今该如何是好?她们若不放俺走……”
莫老夫人道:“你既知错,便是善莫大焉。且看——”
她用手一指,猪悟能只觉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那精致的宅院、暖阁、三位千娇百媚的小姐,连同眼前的莫老夫人,竟如梦幻泡影般渐渐淡去、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荒山野岭,冷月孤松,自己竟独自一人站在荒草及膝的山坡上,哪里有什么庄院?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周身被无数道五彩丝线紧紧缠绕,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动弹不得!那些丝线看似柔软,却坚韧无比,越是挣扎,捆得越紧,勒得他肥肉生疼。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岳母!小姐!你们在哪儿?”猪悟能惊慌大叫。
夜空中,祥光普照,四道庄严法相显现云端,正是黎山老母、观音、文殊、普贤四位菩萨。
观音菩萨手持净瓶,声如梵音,清越悠远:“猪悟能,你且看清!哪有什么莫老夫人?哪有什么真真爱爱怜怜?此乃我等设局,试你师徒禅心是否坚定!你贪恋财色,妄动凡心,合该受此束缚之苦!”
猪悟能抬头望见菩萨,吓得魂飞魄散,那点侥幸心思彻底灰飞烟灭,连连告饶:“菩萨恕罪!菩萨恕罪!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求菩萨放开弟子,弟子定当死心塌地,保师父西去,绝无二心!”
黎山老母道:“你这夯货,心性不定,欲望缠身。今日小惩大诫,这‘捆仙索’便缚你一夜,让你好生清醒清醒!望你经此一遭,能斩断妄念,勤修戒律!”说罢,四位菩萨法相化作金光,消失于天际。
东厢房内,唐僧早已被惊醒,与悟空、沙僧出来观看。
只见猪悟能被无数彩丝捆缚在地,挣扎不得,口中哀嚎不止。
悟空早就知晓究竟,此刻捧腹大笑:“哈哈哈!呆子!叫你贪心!叫你色胆包天!这回可享着‘福’了?”
唐僧虽知是菩萨试炼,见徒弟如此狼狈,亦是叹息摇头:“悟能,你……你着实不该啊!需谨记此番教训!”
沙僧上前看了看那绳索,摇了摇头,默默退回师父身边。
猪悟能又羞又臊,又痛又悔,被山间冷风吹了一夜,那酒色财气的热乎劲早已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心冰凉与懊恼。
直到天色微明,那身上的五彩丝线才悄然消失。
他瘫软在地,半晌爬不起来。悟空上前踢了他一脚:“还不起来赶路?等着那三位‘小姐’再来寻你么?”
猪悟能一个激灵爬起,跪在唐僧面前,磕头如捣蒜:“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往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敢动妄念,一心一意保您取经!”
唐僧将他扶起,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你言行如一。起来吧,赶路要紧。”
猪悟能这才臊眉耷眼地爬起来,扛起钉耙,不敢再看这荒山一眼,跟着师父师兄,灰溜溜地继续西行。
只是经此一夜,他仿佛真个瘦了一圈,那浮躁之气,倒也收敛了不少。
远处山巅,青衫书生顾青的身影悄然隐去。
他“看”着那被欲望丝线缠绕又解脱的“概念”,微微颔首。
“金绳系孽,玉锁封心。此一缚,非为惩处,实为梳理。去其芜杂,方见本真。这木母之性,或可渐次打磨。”
他转身,继续那看似漫无目的,却又被无形秩序牵引的西行游历。
通明殿内,东王公收回目光。
“四圣试炼已过,心猿意马稍定。下一程,该是那万寿山,五庄观了。那与世同君的人参果树,其所蕴‘长生’之概念,与那潜藏的‘混乱本源’,又会引出何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