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件件闪耀着灵光、形态各异的宝物被呈上中央平台，由那位口齿伶俐的管事详细介绍其来历、功效与特异之处，随后便是台下宾客们的品评、议论，以及此起彼伏的竞价声。
有寒光凛冽、锋锐无匹的玄级上品飞剑，引得不少剑修眼热；有能自动护主、防御惊人的灵盾玉佩，让许多注重保命的修士趋之若鹜；有盛放在玉瓶中、丹晕流转的珍贵灵丹，药香弥漫，令在场丹师都微微颔首；还有记载着偏门秘术的古老玉简，或是某些罕见妖兽的珍贵材料……
每一件宝物的出现，都能在特定的圈子里引起一阵骚动和热议。会场的气氛始终保持着热烈，灵石的价格在不断攀升，彰显着黑云城此次鉴宝大会的含金量与宾客们的雄厚财力。
青云宗几人所在的末座角落，却仿佛与这份热闹隔绝。
玄诚子与两位长老起初还正襟危坐，努力摆出大宗门长老应有的气度，但随着一件件他们连竞价资格都几乎没有的宝物出现，他们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既有对宝物的向往，也有因自身宗门财力微薄而产生的窘迫与黯然。他们只能默默地听着前方的喧嚣，看着那些大宗门、大世家的代表挥斥方遒，一掷千金。
叶红衣倒是平静许多。她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那些宝物上。对她而言，师父赐予的《不灭战诀》和赤霄剑胚，其潜力和价值远非台上这些外物可比。她更多的是一种观察和学习的心态，观察那些高阶修士的气度，学习这种大型场合的规则与暗流。只是，当她看到流云剑派那位赵乾长老，几次三番成功拍下宝物，并故意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得意的目光时，她握着剑柄的手还是会不自觉地收紧，但很快又因想起师父的教诲而松开。
至于林凡，他可能是整个会场最悠闲的人。
他斜靠在冰冷的玉石案几旁，宽大的斗篷帽檐遮挡下，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偶尔会伸出手，拈起一颗灵气稀薄的朱果，或是端起那杯品质普通的灵酿，慢悠悠地品尝。对于台上那些引起争抢的宝物，他的反应平淡得近乎漠然。
飞剑？符文结构粗糙，灵力传导效率低下，还不如他随手用树枝画的“锋锐符”加持在普通铁剑上效果好。
灵盾？防御机制呆板，能量分布不均，破绽比他改良前的青云宗护山阵还多。
丹药？杂质不少，药性搭配也并非完美，吃多了恐怕还有丹毒残留。
那些材料、玉简……在他那融合了现代符箓学理论和“无垢道体”超强感知力的眼中，大多都能挑出毛病，或者其价值被严重高估。
“看来此界的炼器、炼丹水平，整体也就这样了。”林凡心中暗自评价，颇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见识过自己那异变后威力惊人的虚空画符，再看这些“凡物”，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他更多是在欣赏这些宝物背后所代表的此界工艺和审美，算是一种另类的“采风”。
就在林凡觉得这场鉴宝大会有些无聊，考虑是不是该提前离场回去“静修”时，台上管事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动：
“接下来这件宝物，颇为特殊，并非法器丹药，亦非功法材料，而是一张符箓！”
此言一出，会场中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符箓虽然常见，但能被拿到这种级别的鉴宝大会上，定然有其不凡之处。
只见两名侍者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透明水晶打造的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铺着柔软的红色灵绸，上面放置着一张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边缘有些残破不堪的皮质符纸。
那符纸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呈现出一种深褐色，上面用某种暗金色的颜料绘制着极其复杂、玄奥的纹路。只是，这纹路似乎并不完整，左下角明显缺失了一小块，导致整个符文结构给人一种残缺、不协调的感觉。符纸上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波动，隐隐还有一丝微弱的空间之力残留。
“此符，乃是一位探险者从某处上古遗迹的废墟深处偶然所得。”管事指着那残符，声音洪亮地介绍道，“经我黑云城多位符师联合鉴定，确认此符年代极其久远，其上符文结构深奥难明，远超现今流传的绝大多数符箓，极有可能是一张失传已久的上古灵符！甚至……可能与空间之力有关！”
“空间之力？”
“上古灵符？”
“还是残缺的？”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空间属性的符箓，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其稀有和珍贵的，涉及到挪移、储物、甚至是攻击、防御等方方面面，妙用无穷。即便这是一张残符，其研究价值和潜在的修复可能，也足以让无数修士心动。
“可惜，是残缺的。”有人叹息。
“即便是残符，若能从中参悟出一丝上古符道的奥妙，也价值连城啊！”也有人目光火热。
“起拍价，五千下品灵石！”管事报出了一个不菲的价格。
会场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五千下品灵石，对于一张不知具体功效、而且残缺严重的古符来说，风险不小。不少修士都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会场靠前的位置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符，老夫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发言者，正是那位坐在符师公会区域首位、身穿金色符纹袍服的白发老者。他此刻已经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那张残符，脸上带着一种见猎心喜的激动。
“是符师公会的钱老！”
“钱灵师开口了！”
“果然，这种东西，最终还是得落到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手里。”
台下响起一片恍然和敬畏的低语。这位钱老，名为钱如海，乃是符师公会派驻青岚大陆东部的一位德高望重的灵符师！其符道造诣，在整个青岚大陆都排得上号，地位尊崇。
钱如海抚着颌下银须，并未立刻报价，而是缓步走向中央平台。主持管事见状，连忙恭敬地让开位置。
钱如海走到水晶托盘前，并未用手触碰，而是双目微闭，强大的神识之力如同水银泻地，仔细地感知着那张残符的每一寸纹路，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古老道韵和那丝微弱的空间波动。
良久，他睁开双眼，眼中精光闪烁，脸上赞叹之色更浓。
他转过身，面向全场宾客，朗声道：“诸位道友，此符，确系上古之物无疑！其材质，乃是以‘虚空兽’的腹皮鞣制而成，坚韧无比，能历经万载而不腐！其上符文，结构之精妙，意境之高远，实乃老夫生平仅见！虽残缺一角，导致其核心功能无法激发，但其本身，就是一座符道的宝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仿佛艺术家见到了失传的名画。
“你们看这里，”钱如海指着符箓中心一处交织的节点，“这处符文勾连，暗合周天星斗运转之妙，绝非现今任何流派的符法所能企及！还有这里，这处转折，看似突兀，实则内蕴乾坤，引而不发，妙啊！实在是妙！”
他如数家珍般地指点着残符上的几处关键节点，口中吐出一连串专业的符道术语，听得台下大多数修士云里雾里，却又不明觉厉，只觉得这残符果然非同小可。
“依老夫之见，”钱如海最后总结道，语气斩钉截铁，“此符完整之时，品阶至少达到了天级！甚至可能是某种失传的‘破空符’或是‘小挪移符’的变种！其价值，不可估量！若非残缺，莫说五千灵石，便是五万、五十万，也未必能求得！”
天级符箓！破空符！小挪移符！
这几个词如同重磅炸弹，在会场中引起了一片哗然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天级符箓，那可是对应元婴期甚至化神期修士的强大符箓，炼制极其困难，每一张现世都会引起轰动！而涉及空间挪移的符箓，更是保命、探险的无上利器！
钱如海身为灵符师的权威鉴定，无疑给这张残符赋予了极高的光环和想象空间。
“既然钱老如此说，那此符定然不凡！”
“可惜了，若是完整的该多好……”
“即便是残符，若能从中参悟一二，也受用无穷啊！”
“钱老，您既然看上了，我等自然不敢与您相争。”立刻有善于奉承的修士高声说道。
钱如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众人的反应很是受用。他此番出面，既是真心喜爱和研究这张古符，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再次彰显符师公会和他本人在符道领域无上权威的意思。
“既如此，老夫便出价五千灵石。”钱如海志在必得地说道。这个价格，在有了他这番鉴定和吹捧之后，几乎等于白捡。
主持管事见状，也心领神会，就要宣布成交。
末座角落，林凡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钱如海开始点评时，便已经落在了那张残符之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在他的“视野”中，那张残符确实散发着古老的气息，材质也颇为特殊，其上的符文结构也确实比现今流行的符箓要复杂和精妙许多。但是……
钱如海指出的那几处所谓的“精妙”节点，在林凡看来，却并非那么完美。那处“暗合周天星斗”的勾连，似乎灵力流转的路径存在一个冗余的回路，导致效率并非最佳；而那处“内蕴乾坤”的转折，更是显得有些生硬，仿佛是为了转折而转折，缺乏一种圆融自然的道韵。
更重要的是，林凡从那残符缺失的一角，以及整体符文结构的气韵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这种不协调，并非完全是因为残缺导致的，更像是这符文本就存在某种先天不足，或者说，绘制者本身的理念，与真正的“道”产生了一丝微小的偏差。
“天级？小挪移符？”林凡心中暗自摇头，“不像。这符文的整体构架，更偏向于‘封禁’和‘稳固’，虽然带有一丝空间波动，但更像是用来稳定某个小型空间入口，或者封印某种带有空间属性的东西……而且，绘制者似乎对‘虚空石’的特性理解有误，导致核心符文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残符中心，那被钱如海盛赞为“妙到毫巅”的核心区域。在那里，林凡敏锐地感知到，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符文节点，其结构与他之前得到的“幽冥碎片”上某个天然纹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而且，正是因为这一节点的存在方式，与“虚空兽皮”的材质特性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冲突，才导致了整个符箓能量内耗严重，即便完整，其威能恐怕也要大打折扣，远达不到天级水准，更别说涉及高深的空间挪移了。
“谬误三处……”一个念头在林凡脑海中闪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根据自己那套迥异于此界的符道理论，在心中快速推演出了这张残符至少三处核心的谬误或者说设计缺陷。
当然，这些话他绝不会说出口。得罪符师公会的灵符师？那简直是自找麻烦，与他“苟”之道严重不符。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完，然后离开。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就在主持管事即将宣布残符归属，钱如海志得意满，全场宾客纷纷吹捧附和之际——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以为然意味的咂嘴声，在相对安静的末座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声音的来源，正是低着头，看似在研究案几上果核纹理的林凡。
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像一个顶尖的数学大师，听到有人将一道有缺陷的解法吹捧成完美公式时，那种本能的、难以抑制的专业性不认同。
这声音其实很小，混杂在会场残余的议论声中，本不该引起注意。
但偏偏，一直关注着青云宗这边，准备看笑话的流云剑派赵乾，耳朵尖得很。他一直觉得青云宗那个戴斗篷的家伙装神弄鬼，此刻听到这声似乎带着不屑的“啧”，他立刻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
“哦？”赵乾猛地提高声音，手指直接指向末座角落的林凡，脸上带着夸张的惊讶和嘲讽之色，“这位……青云宗的道友？看你的样子，似乎对钱老的鉴定，颇有不以为然啊？”
刹那间，全场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准备接收残符的钱如海，以及台上主持的管事，都齐刷刷地，带着惊愕、疑惑、以及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聚焦到了那个穿着灰色斗篷、坐在最偏僻角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