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朱由检独自一人。
他清洗锦衣卫和东厂,处死了客氏,囚禁了魏忠贤。
一套组合拳,快得让整个朝堂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一场席卷朝野的大清洗,即将以魏逆为中心,血流成河。谁都觉得,这位新君要杀疯了。
“大伴。”
朱由检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王承恩小跑着入内,这位新任的司礼监掌印,这几天正玩命地工作。
他跪伏在地,等着陛下的下一步指令。
在他想来,陛下必然是要按着魏忠贤招供的名单,将阉党一网打尽,彻底扬了!
“大伴,”朱由检看着他,语气听不出波澜,“北镇抚司那边,魏忠贤的口供,应该快送来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吴孟明那边一有结果,立刻呈送御前!”王承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儿。
在他看来,魏忠贤这种想搞“狸猫换太子”的奸贼,就该千刀万剐!
“请陛下放心,阉党余孽,一个都跑不了!”
朱由检没接这茬,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大伴,你觉得,魏忠贤和他那帮狗腿子,跟东林党那帮‘清流’,谁才是国之大蠹?”
王承恩当场就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这还用问?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回陛下,那自然是魏忠贤这伙阉竖!他们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蒙蔽先帝,秽乱宫廷,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至于东林诸公……虽说有时不太听话,但终究是读圣贤书的体面人啊。”
“体面人?”朱由检重复了一遍,直接给气笑了。
“大伴,你看事情,还是只看到了皮毛。”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王承恩面前。
“魏忠贤,是皇帝的家奴。他的权,是皇权给的。他贪,他狠。朕想让他三更死,他绝活不到五更。”
“可东林党呢?”
“他们自诩清流,动不动就拿‘天下’说事,党同伐异,天天想着怎么限制皇权。他们背后,是江南数不清的士绅、大商人。嘴里喊的是‘为国为民’,干的却是阻挠商税、默许土地兼并的烂事,搞得朝廷收不上钱,百姓没地可种!”
朱由检的语气刻骨。
“魏忠贤,是朕身上的一颗烂疮,看着吓人,一刀挖了,是疼,但能去根。”
“而东林党,是附在骨头上的疽!早就跟大明的骨肉长在了一起。想动他们,就是要刮骨疗毒,一不小心,就是国本动摇!”
王承恩听得浑身冷汗直冒,他从未听过如此剖心之言!更不敢想,在陛下心里,那些被阉党迫害的“忠良”,竟然比阉党还可怕!
“陛下……那……那您的意思是……”
朱由检的目光,重新落回御案。
那里空无一物,却放着整个大明的万里江山。
“魏忠贤的党羽,得分两种看。”
“一种,像田尔耕、客氏这种,手上沾满了血,民愤极大,坏了朝廷的规矩,必须杀!还得大张旗鼓地杀!杀给天下人看!”
他的声音一顿,变得更加幽冷。
“而另一种,他们投靠魏忠贤,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屁股下的位子。这些人……”
朱由检的眼中闪过锋锐如刀的光芒。
“朕,要用他们。”
“什么?”王承恩惊得猛然抬头,失声尖叫,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重重磕头,“奴婢……奴婢该死!”
“起来。”朱由检的语气并无责备,“朕知道你一时想不通。”
“朕问你,朕要推行新政,要整顿吏治,朕的命令到了下面,谁去执行?”
“靠那帮满口仁义道德,家里却藏着万贯家财,田地千顷的东林党吗?”
“他们不给朕阳奉阴违,在背后捅刀子,朕就该烧高香了!”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灼热而极具压迫感,他盯着王承恩,一字一顿。
“所以,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不顾别人怎么骂,不顾所谓的‘祖宗规矩’,能替朕把所有绊脚石都碾碎的刀!”
“阉党倒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朕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戴罪立功。为了活命,为了荣华富贵,他们会比谁都听话,比谁都卖力!”
“大伴,等吴孟明的名单送来,你替朕看,替朕选。该杀的,列一张单子。该用的,列另一张。”
“你去告诉那些该用的人,高官厚禄,朕可以给。荣华富贵,朕也可以给。”
“朕只有一个要求。”
“朕的政令,必须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帝党!”
王承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这是要用阉党的旧部,去当疯狗,去咬那帮自命清高的文官!
“奴婢……领旨!”
“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由检坐回龙椅心中思索着。
需要时间,待军权在握,待心中所想的那桩桩件件实现,他便再不需要任何制衡了。
届时的大明,将只有一个声音。
而另一边。
英国公府的家兵,如一群沉默的饿狼,悄无声息地扑进了中军都督府。
没有喧哗。
没有通报。
锋利的刀锋,直接架在了卷宗库守卫那肥硕的脖子上。
张维贤身着一品麒麟补服,踏入这座象征着大明军权的最高衙门。
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亲兵。
他环视着大堂内那些闻讯赶来,满脸错愕与惊疑的都督、同知、佥事。
这些人,要么是世袭罔替的勋贵,要么是盘根错节的老将。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牵扯着一张巨大的利益之网。
他们看着张维贤,就像在看一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英国公,您……这是何意?”
一名与张家素有往来的侯爵,皱紧了眉头,沉声质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色厉内荏。
张维贤没有理他。
他只是径直走到主位前,缓缓转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鹰隼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柱石。”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整座大堂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陛下登基,有句话,是问我的。”
“今日,我也想问问诸位。”
张维贤的腰杆挺得笔直,衰老的身躯里,仿佛藏着一柄尘封已久的绝世宝剑,此刻正缓缓出鞘!
“自太祖、成祖开国,我等祖上,何其荣耀?”
“尸山血海,九死一生,才为我等,为子孙后代,挣下了这份世袭的爵位,这份泼天的富贵!”
“可尔等,再看看今日的京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洪钟大吕般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心头发颤!
“喝兵血!”
“吃空饷!”
“卖官鬻爵!”
“私吞军械!”
“一个号称二十万的京营,能拉出来上阵杀敌的战兵,可有一万?!”
“你们的刀,还利否?”
“你们的马,还快否?”
“午夜梦回,跪在祖宗牌位前的时候,你们的膝盖,难道就不会发软吗?!”
“惭愧吗?!”
最后三个字,如三道天雷,狠狠劈在所有勋贵的心口上!
大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人脸色煞白,或羞愧低头,或惊惧交加,或暗藏愤恨,却无一人,敢开口反驳半个字。
因为,张维贤说的,是血淋淋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现实!
“陛下说了,他要治好这大明!”
“陛下也说了,他要给我们这些世受皇恩的功勋之后,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维贤的目光如刀,能刺穿每个人的心肺。
“今日,我张维贤,奉陛下口谕,总领京营戎政!”
“凡京营之内,所有世袭武职,三日之内,自查名下兵额、钱粮、武备!”
“有亏空的,自己拿银子出来,给老夫补上!老夫可以既往不咎!”
“三日之后,若再被我查出半点差池……”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刺骨的寒意。
“莫怪我张维贤的刀,不认当年的袍泽之情!”
“陛下要的,是一支能战、敢战、胜战的京营!”
“而我等,要挣的,是子孙后代,再一百年的富贵荣光!”
“听懂了,就给老夫滚回自己的营里去,做事!”
一番话,如刀子,又如烈火。
既是刮骨疗毒,也点燃了某些人心中早已熄灭的血性!
是啊,再这么烂下去,大明亡了,他们这些勋贵,又岂能独善其身?
新皇要的不是他们的命。
是要他们重新变成一把,能为国杀敌的刀!
众人神色变幻,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应答。
“……是!”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张维贤疲惫地坐倒在椅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与此同时,金吾卫衙门。
校场之上,张之极一身崭新的锁子甲,手按刀柄,如一尊雕塑般立于高台。
台下,是稀稀拉拉站着的数百名金吾卫。
他们或交头接耳,或呵欠连天,脸上满是对这个年轻新贵的轻慢与不屑。
天子亲军?
笑话。
不过是给他们这些勋贵子弟、高官后人混个出身的闲散衙门罢了。
张之极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凌厉的目光审视着一群待宰的猪羊。
终于,一名身材魁梧,眼神桀骜的都指挥佥事,再也耐不住性子,懒洋洋地走上前来。
他随意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张大人,兄弟们都站了半天了,腿都酸了。您有什么金玉良言,不妨快些讲完,弟兄们也好去街上转转,喝杯茶不是?”
这话引得台下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
张之极的目光,终于动了,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孙绍祖。”
那佥事昂着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有恃无恐的傲慢。
他的姑父,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实权指挥。
“很好。”
张之极点点头。
下一刻,他的身影从高台上消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锵!”
一声裂帛般的刀鸣,尖锐刺耳!
孙绍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甚至没看清张之极是如何拔刀的。
一柄冰冷的绣春刀,已经如毒蛇的獠牙,死死贴在了他的脖颈动脉上。
刀锋上传来的森寒杀意,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我父将兵,我亦将兵。”
张之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的军中,只有三个规矩。”
“第一,军令如山。”
“第二,无故喧哗者,斩!”
“第三,不尊号令者,斩!”
他收回刀,目光扫过台下瞬间鸦雀无声、面露惊骇的众人。
“孙绍祖,你三条全犯了。”
“来人。”
两名张维贤派来给他压阵的张府亲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将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如泥的孙绍祖死死按住!
“指挥使大人饶命!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孙绍祖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张之极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陛下要的,是一支真正的天子亲军。”
“不是一群废物。”
他缓缓举起右手。
“斩了。”
手,挥下。
刀光,亮起!
噗嗤!
一颗满脸惊恐的人头,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染红了高台。
整个校场,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只剩下那颗人头滚落在地的“咕噜”声,和无头尸体倒地的闷响。
所有金吾卫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
这个年轻人,不是来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他是来,杀人的!
张之极一脚踢开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凌厉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从今日起,金吾卫,每日操练四个时辰。”
“所有人,宿在营中,不得外出。”
“有不服者,如此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现在,还有谁要去巡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