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
那意念并非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带着一种仿佛来自星海彼岸的、亘古的冰冷与疏离,直接在众人的意识壁垒上撞出回响。星空古龙——曜,那熔金般的瞳孔微微眯起,流转的星辉在它优雅的脖颈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无声的嘲讽。
“渺小的星神后裔,你以为,凭借一丝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血脉共鸣,便有资格与‘星穹之嗣’平起平坐地‘谈谈’?”
它的意念宏大而傲慢,每一个“词汇”都带着沉重的、岁月积淀的重量,“吾之传承记忆虽因漫长封印与污染而残破,却也清晰记载着,汝等凡世生灵,最是擅长以‘语言’编织罗网,行……狡诈与背叛之事。”
它巨大的头颅昂得更高了些,那姿态并非单纯的轻视,更像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对不同生命形态的本能戒备。周身散发的龙威如同无形的潮水,虽然不再充满攻击性,却依旧冰冷地隔绝着内外,将星璇四人清晰地划分在“他者”的范畴。
星璇感到识海中那初生的神性核心传来一阵细微的、被冒犯般的悸动。属于“星璇”的威严几乎要本能地升腾而起,与这份傲慢对抗。但她强行将这冲动压了下去,如同按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对抗,在此刻毫无益处,只会将这刚刚开启的、脆弱的沟通之门彻底关闭。
她需要理解这份傲慢背后的东西——那或许是初生者对陌生环境的不安,是强大力量持有者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更是被深渊长期窥伺、险些被扭曲的惨痛经历后,留下的深刻创伤后遗症。
就在这僵持的寂静即将凝固时,一个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声音,如同石子投入冰湖,打破了平衡。
“啧,刚破壳没几分钟,连鳞片都没焐热乎,架子倒是端得比谁都足。”玄烬不知何时已优哉游哉地踱到了旁边一处稍高的、还算完整的金属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曜,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星穹之嗣’?名头是挺唬人。可惜啊,要不是你眼前这个‘渺小后裔’身上那点让你觉得亲切的气息,像盏小灯笼似的把你从沉沦的噩梦里勾醒过来,就蛋壳外面那层越来越厚的、跟沥青似的深渊污垢,迟早把你里里外外浸透、沤烂,最后别说‘嗣’了,能剩点渣滓都算你本源强悍。”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又冷又锐,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曜那层刚刚树立起的、用以掩饰内心不确定的骄傲外壳。
“至于我嘛,”玄烬摊了摊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子,“虽然你看着不顺眼,但我那滴‘万载幽冥髓’,可是在你最后关头,帮你把那点快要被污染殆尽的星光本源,从泥潭里硬生生捞出来,洗干净了,才让你有机会变成现在这副……嗯,还算能看的模样。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一头被深渊奴役、只会疯狂破坏的行尸走肉吗?”
“幽冥!住口!”曜猛地扭转龙首,金色的瞳孔中怒火如同实质的烈焰般喷薄欲出,死死锁定玄烬,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的、饱含杀意的雷鸣。被当面如此揭短,尤其是被一个气息令它本能厌恶的存在揭短,让它几乎要失控。
“怎么?实话总是刺耳。”玄烬丝毫不惧,甚至往前微微倾了倾身体,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越发明显,“说到底,你这刚得来的小命,能完完整整、清清爽爽地站在这儿,而不是变成一滩不可名状的玩意儿,我们俩,一个引路的,一个净化的,都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这壳子一破,就想把恩情一脚踢开,端起你那老祖宗传下来的臭架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星璇略显苍白的脸,最终又落回曜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庞大身躯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恶意揣测:“还是说……你其实是在害怕?怕跟这些‘渺小’却复杂的生灵扯上关系,怕被所谓的‘因果’缠上,怕……失去你这刚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自由’?”
“吼——!!!”
震耳欲聋的龙吟再次爆发,这一次,不仅仅是声浪,连带着曜周身稳定流转的星辉都瞬间变得狂暴、紊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它巨大的龙尾猛地抬起,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落在旁边的金属地面上!
“轰隆!”
一声巨响,特种合金铸造的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数米深的凹坑,边缘扭曲撕裂,电火花像垂死的萤火虫般四处飞溅。整个孵化区都在这一击之下剧烈震颤,头顶簌簌落下灰尘和细小的金属碎屑。
陆景深和凌云霄瞬间绷紧了身体,灵力与剑气再次提聚,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冲突。星璇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玄烬这火上浇油的功夫,实在是登峰造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曜在发出这宣泄性的一击后,并没有立刻扑向玄烬。它巨大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熔金般的瞳孔中的怒火在燃烧到极致后,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被说中心事的恼怒,有对自身处境的清晰认知,更有一种……对于“自由”与“关联”之间矛盾的茫然。
玄烬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它紧闭的心防,迫使它去面对那些它不愿、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去思考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