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陈砚舟盯着那封刚发送出去的邮件,指尖在回车键上多停了半秒。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去关掉邮箱页面。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频运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哲坐在对面工位,手里捏着一支笔,正低头翻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他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手指时不时敲两下桌面,像是在数什么数字。
“艾米丽那边约上了?”他抬头问。
“周二上午。”陈砚舟收回视线,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不是聊天,是通话,十五分钟。”
李哲点点头,又问:“她愿意帮忙?”
“还没说。”陈砚舟翻开自己的红蓝笔记,蓝笔划过一行字,“但她会听。只要我们讲的是她听得懂的事。”
李哲没接话。他合上文件夹,轻声说:“吴振海今天又动作了。四家公司联合发声明,说要‘共同维护行业数据安全标准’。”
陈砚舟嘴角往下压了压。
“他们不是真关心安全。”他说,“他们是想让我们看起来像问题本身。”
李哲看着他:“我们现在账面上能撑多久?”
“别管账面。”陈砚舟抬眼,“你现在要想的是——他们为什么选这四家?为什么是现在?”
李哲愣住。
“你查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吗?”陈砚舟继续问,“有没有合作项目?交叉持股?或者,谁最近换了高管?”
李哲摇头:“这些我还没来得及查。”
“那就从明天开始查。”陈砚舟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四个名字,“他们联手,说明有人牵头。但四个人绑在一起,不可能铁板一块。总有一个是被拉进来的,或者,心里有别的打算。”
李哲皱眉:“可他们对外口径一致,连措辞都差不多。”
“所以才奇怪。”陈砚舟用笔尖点着第一个名字,“如果是自发联合,不会这么整齐。太整齐了,反而像排练过的。”
他转身看着李哲:“你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怕别人说话?”
李哲想了想:“当他自己心虚的时候?”
“对。”陈砚舟点头,“他们现在越大声,越说明他们在怕。怕我们不回应,更怕我们回应得太准。”
李哲呼吸慢了一拍。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等我们出错?”
“不。”陈砚舟摇头,“他们在逼我们乱动。只要我们一慌,开始解释、道歉、求证,节奏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他走回座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几条线,连着几个圈。
“你看这个。”他把纸推过去,“这是过去三个月,这四家公司和吴振海之间的公开往来记录。两家供应商上个月突然降价百分之八,一家媒体平台撤下了三个竞品广告,还有一家咨询公司,在半个月前给吴振海做过内部培训。”
李哲凑近看:“这些事单独看都不算什么。”
“但放在一起,就是交易。”陈砚舟说,“他拿资源换支持。问题是——这些人愿不愿意一直替他扛事?”
李哲抬起头:“你是想……让他们互相猜疑?”
“不是我想。”陈砚舟笑了下,“是事实摆在那儿。只要我们不动,他们内部就会开始算账:值不值得?风险多大?万一哪天翻船,自己会不会被拖下去?”
李哲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们什么都不做,客户也会走。”
“所以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陈砚舟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新文档,“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我们根本不怕他们联合。”
“怎么做到?”
“先让他们看到我们在查。”陈砚舟敲了几个字,“查他们的合作细节,查资金流向,查人事变动。不是为了公布,是为了让其中某个人意识到——有人正在盯着他。”
李哲明白了:“只要其中一个人开始紧张,整个联盟就会松动。”
“对。”陈砚舟合上电脑,“我们现在拼不了钱,也拼不了人。但我们能拼信息。谁掌握更多真相,谁就能反过来影响局势。”
李哲深吸一口气:“那我明天就开始梳理这四家公司的公开资料。年报、招投标记录、高管访谈……所有能拿到的信息都筛一遍。”
“还有员工变动。”陈砚舟补充,“尤其是技术岗和法务岗。如果哪家公司最近突然裁人,或者有人离职后去了竞争对手那里,记下来。”
“明白。”李哲拿出本子开始写。
“另外。”陈砚舟靠在椅背上,“查一下他们有没有共同的投资方。特别是那种不常露面的私募基金,或者境外壳公司。”
李哲抬头:“你是怀疑……吴振海背后还有金主?”
“我不知道。”陈砚舟说,“但我见过他两次开会,用的都是别人准备的ppt。一个自称‘舍我其谁’的人,不会甘心当执行者。他上面,很可能还有人。”
陈砚舟想起之前和吴振海的一次商业洽谈,当时吴振海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恭敬,言语间不断提及一个神秘人物,那态度绝非对下属,从这细节就能看出,他背后或许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支持。
房间安静了几秒。
李哲低声说:“可我们这么查,会不会被发现?”
“会。”陈砚舟直视着他,“但他们发现我们查,和发现我们慌,是两回事。前者说明我们清醒,后者说明我们弱。”
李哲慢慢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们真找到了漏洞,下一步怎么办?直接曝光?”
“不。”陈砚舟摇头,“一旦我们动手,就等于承认自己处于防守位置。我们要做的,是让那个漏洞自己浮上来。”
“什么意思?”
“比如。”陈砚舟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假设其中一家公司最近换了cto,而这位新cto以前在海外工作,背景干净。这时候如果我们放出一点风声,说‘有知情人士透露某企业数据管理存在隐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李哲想了想:“他可能会主动要求做一次内部审计?”
“对。”陈砚舟笑了,“他自己跳出来查,比我们骂他一百句都有力。而且——他是自己人,说出来的话,没人能说是攻击。”
李哲眼神亮了些。
“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打垮他们。”陈砚舟收起纸,“是让他们自己开始防备彼此。只要他们不再是一条心,我们就有了空间。”
李哲握紧了笔:“那宣传的事呢?国内媒体还在炒‘数据泄露’的事。”
“国内交给赵宇。”陈砚舟说,“让他找几个靠谱的财经博主,不反驳,只提问。比如‘为什么其他三家没受影响?’‘有没有第三方验证?’这种问题丢出去,比我们自证清白有用。”
“那国外呢?”
“等艾米丽。”陈砚舟看着邮箱界面,“只要她肯开口,哪怕只说一句‘我参观过他们的系统,流程比想象中严谨’,就够了。”
李哲记完最后一行字,抬头问:“你觉得她会帮我们吗?”
“不一定。”陈砚舟说,“但她讨厌虚假。如果她发现这场所谓的‘行业自律’其实是打压手段,她会反感。”
“可她凭什么相信我们?”
“因为我们没求她。”陈砚舟说,“我们只是让她知道事实。信不信,由她决定。这才是她愿意站出来的前提。”
李哲没再说话。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在腿上,盯着地板看了几秒。
“说实话。”他终于开口,“我一直觉得我们打不过他们。他们有钱,有人,有渠道。我们除了一个系统,什么都没有。”
陈砚舟没急着回应。他起身走到窗边,写字楼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光带。
“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跟吴振海斗吗?”他背对着李哲说。
李哲摇头。
“因为我看过太多人倒下。”陈砚舟声音很平,“我爸厂子倒闭那天,八个管理层集体辞职,转头就进了竞争对手的门。我妈住院时,亲戚一个个躲着不见。那时候我就明白——人不是被强敌打败的,是被自己人放弃的。”
他转过身:“吴振海现在拉了四个人,看起来很厉害。但他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总有谁会在关键时刻选择自保。我们不用赢所有人,只要等一个人动摇就够了。”
李哲喉咙动了动。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
“收集信息。”陈砚舟走回来坐下,“不攻击,不辩解,也不退让。我们就站在原地,让他们自己开始怀疑——这一仗,到底值不值得打。”
他打开笔记本,蓝笔在新的一页写下:
情报启动
目标:四家联合企业
重点:合作异常、人事变动、资金流向
执行人:李哲
下面又加了一行:
等待艾米丽反馈期间,同步推进内部分析。
他合上本子,看向李哲:“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第一份初步报告。”
李哲点头:“我会通宵整理。”
“不用。”陈砚舟说,“十一点前交就行。这场仗不是一夜打赢的。我们需要保持节奏。”
李哲站起身,收拾东西。
“还有一件事。”他临出门前停下,“如果我们查到的东西,牵扯到政府评审组的人……还能用吗?”
陈砚舟看着他:“只要是真的,就有人敢看。关键是我们怎么递出去。”
李哲没再问,轻轻带上门走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陈砚舟没动。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国际破局”文档,光标在第一行闪着。他抬起手,删掉了原来的标题,重新输入四个字:
反向施压
然后点了保存。
他拿起蓝笔,在本子边缘补了一句:
“让对手的盟友,成为我们的侦察兵。”
笔尖落下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提醒。
艾米丽助理回复了:
“通话时间确认,周二上午十点十五分,勿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