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束好，指尖残留着他墨发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温眠收回手，悄悄在裙摆上擦了擦掌心的薄汗，心跳依旧有些失序。他为什么要她帮忙绾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指令，比他之前的暴怒和冰冷更让她无所适从。
沧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价，甚至没有伸手去触碰那刚刚束好的发髻。他依旧背对着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指尖穿梭于发丝的接触从未发生。洞穴内只剩下那团金色光球恒定地散发着暖意，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比魔渊迷雾更浓的沉寂。
温眠蜷缩回之前的位置，抱着膝盖，偷偷打量他的背影。他坐得很直，肩背的线条恢复了那种磐石般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失控倒地、痛苦挣扎的存在只是她的幻觉。可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脸颊冰冷的温度，以及……他探入她发间时，那带着探究意味的、令人心悸的触碰。
头还在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留下一种空洞的余响。她努力回想，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嘈杂的、无法辨别的低语。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对发间的触碰产生这样奇怪的反应？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层面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传来！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扰动，一种空间的哀鸣。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
温眠浑身一僵，茫然地抬起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沧溟霍然睁开双眼，猩红的眼底瞬间凝聚起前所未有的厉芒！那不再是面对噬魂魔或蚀光虫时的冰冷杀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极度厌恶与……一丝极其隐晦凝重的戒备。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寒风，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射向洞穴入口外的无边黑暗。周身那刚刚平复下去的力量再次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暗金与漆黑的气流在他袍角翻涌，比之前更加狂躁，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
“沧溟？”温眠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沧溟没有理会她。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洞穴外那无形的“东西”所吸引。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紧绷的下颌线勾勒出冷硬的弧度。
那“嗡鸣”声并未持续，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但洞穴内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之前是压抑的僵持，此刻，却仿佛有无形的冰霜瞬间覆盖了每一寸空间，连那团金色光球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更高层面的威压，如同水银般无声倾泻，虽不浓重，却让温眠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战栗和排斥。
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沧溟知道。而且，那东西，让他感到了极致的……憎恶。
许久，沧溟周身躁动的力量才被他以极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他缓缓转回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温眠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让温眠心脏紧缩。
里面有未散的冰冷杀意，有深不见底的怀疑，有被触怒的暴戾，但更深处，似乎还翻滚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及逆鳞般的震动。
“听见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石磨过。
温眠怔怔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好像……有声音，很奇怪的声音……但又好像没听见……”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震颤。
沧溟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判断出她是否在撒谎。半晌，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
“神狱的锁链……”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在响。”
温眠瞳孔微缩。神狱？锁链？她听不懂，但能从他那滔天的恨意中，感受到那必然是与他堕落相关、极其可怕的东西。
“它们……在找你？”她声音发颤地问。
“不。”沧溟的视线缓缓从她脸上移开，再次投向洞穴外的黑暗，红眸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是在‘校准’。”
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着某种极致的讽刺，语气变得更加森寒：
“校准‘刻度’……看看他们亲手打造的‘怪物’，是否还在预期的‘轨迹’上。”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温眠的心口。她忽然明白了，那“嗡鸣”是什么。那不是追捕的号角，而是来自“造物主”的、冷漠无情的“检视”。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将他视为实验品般的度量！
难怪他会如此暴怒。这比直接的追杀，更践踏尊严。
沧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温眠，那眼神里的探究和怀疑几乎凝成了实质。“而你……”
他向前踏出一步，阴影瞬间将温眠完全笼罩。
“在你‘掉’下来之前，”他逼近她，猩红的眼眸锁住她惊慌的双眼，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听到过这种声音吗？”
温眠被他逼得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石壁，无路可退。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脑海里一片混乱。之前？掉下来之前？
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迷雾，只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和嘈杂的声响。她努力地去回想，去想那“嗡鸣”是否曾在迷雾的另一端响起……
“我……我不记得了……”她徒劳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真的不记得……”
头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锢钻出来！她痛苦地捂住额头，身体沿着石壁滑坐下去。
沧溟停下了逼近的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堪的模样。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双红眸中的神色，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她不记得。
是真是假？
那与她发间的封印，是否有关联？
神狱的锁链为何会在此时异动？是巧合，还是……与她的出现有关？
无数的疑问，如同魔渊滋生出的无形触手，将他和她，更加紧密地、也更加危险地缠绕在一起。
洞穴外，那代表着“神罚”的暗影低语已然消散。
洞穴内，因这低语而掀起的、关乎过去与真相的惊涛骇浪，却刚刚开始酝酿。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行走的、布满谜团的巨大漩涡。
而他自己，正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