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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幽灵食评

“星辰海”的后厨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不锈钢操作台光洁如镜,映照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各式厨具各归其位,唯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糖、黑胡椒与顶级和牛的复杂香气,证明着这里刚刚出品过足以令美食评论家们笔锋颤抖的杰作。

江辰,这家米其林三星餐厅最年轻的主人,正靠在冰冷的金属柜门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厨师服上一粒凝固的油星。连续站立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劳作,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有一种精神被掏空的虚脱。然而,比疲惫更深的是潜藏在他眼底的一丝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放在料理台一角的平板电脑,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了本城最权威的美食点评App——“味蕾纪”。这是他每天打烊后的固定动作,像某种自虐的仪式。期待赞誉,更恐惧那如约而至的……审判。

果然。

在满屏的“天花板”、“味觉盛宴”、“灵魂震颤”之间,那条熟悉的、没有任何头像的匿名评价,依旧固执地挂在最新评论的顶端,像洁白丝绸上的一抹污渍。

评论时间:凌晨01:47。

内容:

“松露鹅肝批,技法纯熟,火候精准。然,松露香气浮于表面,未能与鹅肝油脂深度融合;底层波特酒冻甜度掩盖了肝腴之味。可惜,缺了阿尔卑斯山勃朗峰北坡,海拔三千七百米处,初雪后第三日采集的雪水浸润黑松露,缺了这一步,终究是凡品。”

江辰的呼吸一滞,胃部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一阵翻搅。又是这样!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指摘,匪夷所思的“缺失”。上次是他的招牌菜“龙虾海鲜汤”,对方评论说缺少“南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深处,火山热液口附近特定品种海藻的晒干粉末”;上上次是“巧克力熔岩蛋糕”,说缺少“亚马逊雨林核心区,只在月圆之夜开花的可可豆荚外层那层薄膜”。

这些材料,别说用,他连听都没听过!这匿名者像个幽灵,一个味觉的魔鬼,总能在他最得意之处,找出那微不足道、却又足以颠覆整道菜灵魂的“缺失”。

他烦躁地划掉页面,将平板重重扣在桌上。金属与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在空旷的后厨回荡。助手和学徒们早已下班,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些顶级食材在冷柜里沉默的呼吸。

这已经不是批评,是骚扰,是……诅咒。

第二章:祖训与禁菜

接下来的几天,幽灵食评依旧准时在深夜出现,精准打击着江辰的每一道新菜。对方似乎对他的菜单了如指掌,甚至能预判他尝试的新搭配。

“香煎鸭胸,皮脆肉嫩。然,搭配的无花果酱汁过于甜腻,抢了鸭肉本味。需以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千年胡杨林内生长的野生沙枣,取其果核内仁,研磨成粉,调入酱汁,方得一丝苦尽甘来的大漠风骨。”

“海胆鱼子酱挞,鲜味堆砌,缺乏层次。缺了贝加尔湖冰封期,湖底沉睡百年水草的孢子,那一点极寒的清新,方能平衡海胆之腥与鱼子酱之咸。”

餐厅的声誉依旧稳固,甚至因为这些诡异差评带来的话题度,预约排到了三个月后。但江辰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他的自信,他对味觉的绝对掌控力,正在被这个看不见的对手一点点瓦解。他变得疑神疑鬼,在烹制时犹豫不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多年来建立的味觉体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请了假,驱车回到位于城市边缘的老宅。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江南院落,白墙黑瓦,在细雨里显得格外清冷。他的祖父,曾是清末有名的官厨,后来家道中落,只留下几本厚厚的、用毛笔小楷写就的食谱手札。

江辰在布满灰尘的阁楼上找到了那个樟木箱子。里面除了食谱,还有几本祖父的随笔杂记。他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就着天窗透下的微弱光线,一页页翻找。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宫廷秘方,以及一些光怪陆离的食材处理手法。

终于,在一本手札的末尾,几页纸张的夹缝里,他发现了一些潦草的、似乎是被刻意隐藏的笔记。笔迹与前面工整的食谱不同,显得急促而慌乱。

“……邢翁,饕餮客也,非人非鬼,嗜天下至味。其舌可辨阴阳,其胃能容山海。凡其所评之菜,必指出一‘缺’,此‘缺’非厨艺之缺,乃食材之‘绝迹’或‘禁忌’也。”

“……祖上曾侍奉邢翁,知其癖好,特录其偏好之‘引子’……然多已不可寻,或涉妖异,用之折寿……”

江辰的心脏狂跳起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继续往下看,笔记越来越乱,提到了几道传说中的“禁菜”,据说能引发邢翁的极致赞叹,但所需食材无一不是惊世骇俗。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后一道,也是描述最为模糊的禁菜上。旁边有一行小字注释,墨迹几乎淡不可见:

“**凤凰舌,非真凤,乃……取其心头血,佐以……炙之……可引邢翁现真身……大凶!慎之!慎之!**”

凤凰舌?心头血?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全身。他猛地合上手札,胸口剧烈起伏。那些差评里提到的所有匪夷所思的“缺失”,阿尔卑斯雪水、深海海藻粉、沙漠沙枣仁、极寒水草孢子……它们并非随意捏造,它们都是……“引子”!是激活某种古老味觉记忆的钥匙!而所有这些“引子”,似乎都隐隐指向笔记中提到的、那几道失传禁菜所需的辅料!

这个匿名者,这个“幽灵食评家”,难道就是祖辈笔记里记载的那个……“邢翁”?

**第三章:空椅上的咀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回到“星辰海”,江辰第一件事就是调取了最近一个月的夜间监控录像。餐厅打烊后,安保系统启动,内部应是空无一人。他快进着画面,大部分时间,屏幕里只有静止的桌椅和偶尔因感应而亮起的廊灯。

直到他翻到十天前的录像。

凌晨一点二十分,空无一人的主餐厅。靠近角落,那张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观景一号”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褐色团花唐装、身形清瘦的老人。他背对着摄像头,坐得笔直,面前空无一物。但监控清晰地捕捉到他的动作——他正抬起手,虚握着什么,缓缓送到嘴边,然后做出咀嚼的动作。腮帮微动,喉结滚动,仿佛在品尝无上的美味。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享受。

一次,两次……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才停下“用餐”,拿起桌上并不存在的“餐巾”(同样是虚拟动作),擦了擦嘴角,然后身影就那么突兀地……消失了。不是起身离开,而是像烟雾一样,在画面中淡化、不见。

江辰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爬满了头皮。他反复回放这段录像,确认时间点——正是匿名差评出现的时间段前后!

他立刻冲向主餐厅,跑到那个“观景一号”位。座椅冰凉,桌布洁白无瑕。他几乎是匍匐在地,仔细检查桌椅下方和周围的地毯。

在桌腿与墙壁的缝隙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小片硬硬的、脆脆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出。

那是一小角泛黄、脆化的报纸残片。上面的铅字印刷依然清晰可辨,抬头是一个颇具古风的报头——“寰宇美食鉴”。出版日期,赫然是:宣统二年,x月x日。

残片上的头版标题,像一道惊雷,劈入了江辰的脑海:

“**惊世噩耗!一代食魔邢翁于‘天香楼’饮鸩自尽,遗言:世间再无值得下箸之物!**”

天香楼……那是江辰曾祖父当年经营的酒楼名号!

“嗡”的一声,江辰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祖辈的笔记,诡异的差评,监控中的虚影,还有这张百年前的报纸……所有线索串联成一条冰冷绝望的链条,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

食魔邢翁。他死了,但他的“执念”没死。他化作了纠缠江家血脉的味觉幽灵,依旧在寻找能刺激他麻木味蕾的极致之味!

就在这时,他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没有解锁,直接跳转到了“味蕾纪”的匿名差评界面。

一条新的评论,刚刚刷新出来。

没有冗长的分析,没有具体的指摘,只有一行猩红色的、仿佛用血写就的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明日晌午,老夫亲临品鉴最后一道菜——活取心头血炙凤凰舌。**”

凤凰舌……活取心头血……

江辰看着那行字,仿佛看到百年前那个因品味极致而绝望自尽的食魔,正透过屏幕,对他露出贪婪而残酷的微笑。

明天晌午。

他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是成为满足这恐怖饕餮欲望的牺牲品,还是……找到摆脱这百年诅咒的方法?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星辰海”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而后厨里,江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钉在了命运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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