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绝望的赌局
“不够！不够！不够！”
咆哮声几乎要掀翻会议室昂贵的吸音吊顶。甲方项目经理赵总，一个梳着油光水滑背头、肚子堪堪被爱马仕皮带勒成两半的中年男人，把厚厚一沓方案稿纸摔在桌上，纸页飞散，像送葬的纸钱。
“我要的是颠覆！是炸裂！是让所有人看了，脑子‘嗡’一下，从此再也忘不掉我们的产品！不是这种随处可见的垃圾！”他唾沫横飞，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尖，“陈默，你们‘灵犀创意’要是就这点本事，趁早滚蛋！后面排着队想接盘的公司能从这排到浦东机场！”
我，陈默，灵犀创意创始人兼首席策划，此刻像条被抽了脊梁骨的狗，耷拉着脑袋，任由冷汗浸湿衬衫后背。连续加班三周，团队熬走了两个实习生，一个主力设计进了医院，换来的就是这堆“垃圾”。不是我们不努力，是甲方要的“颠覆认知”，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在这个信息爆炸到让人麻木的时代，还有什么能真正“颠覆”早已被各种猎奇刺激喂刁了的公众神经？
会议室只剩下我和赵总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窗外城市庞大而冷漠的嗡鸣。巨大的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勾勒出钢铁森林冰冷的天际线，霓虹灯刚刚开始闪烁，像无数只窥伺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赵总，再给我们三天……”我的声音干涩发哑。
“最后二十四小时！”赵总斩钉截铁，抓起他的鳄鱼皮手包，“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能让我……不，能让市场‘高潮’的东西！否则，你们公司，可以关门大吉了！”
他摔门而去，留下我和一室狼藉。
团队成员们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负责文案的苏晴，黑眼圈浓得像烟熏妆；美术指导大刘，胡子拉碴，眼神呆滞；还有几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学生气，此刻也写满了惶恐。
“默哥……”苏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红黄尾灯拉成一道道虚幻的光带。这座城市吞噬着无数人的梦想和精力，现在，轮到我们了吗？
破产，负债，团队解散……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司的，浑浑噩噩，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走进了一条背街的、灯光昏暗的小巷。这里是城市的褶皱，藏污纳垢，与几步之遥的商业中心仿佛两个世界。
巷子深处，支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摊位。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铺在地上，上面只放着一顶破旧的礼帽。摊位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很瘦，穿着不合时宜的、略显陈旧的黑色燕尾服，领结有些歪斜。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手指细长，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几枚磨损严重的古旧铜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看过来的时候，让你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一个……街头魔术师？
鬼使神差地，我停在了他的摊位前。
“先生，想看个戏法吗？”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直接钻进耳膜。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准备离开。我现在哪有心情看什么戏法。
“或许，我能解决你的烦恼。”他又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捅开了我内心紧锁的焦虑。
我猛地回头，盯着他。
他抬起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与我对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弧度：“比如，一个能让全城……都为你闪烁的方案。”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但与此同时，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希望，也在心底滋生。
“你……你知道我在烦什么？”
“我看到的，是你快要被肩头的重压碾碎了。”他慢悠悠地说，手指一弹，一枚铜钱凭空消失，又从他另一只手的袖口滑出，“认知颠覆，不是吗？常规手段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
他指了指铺在地上的旧布：“坐。”
我像被催眠一样，坐了下去，坐在他对面。
“代价是什么？”我不是傻子，天上不会掉馅饼。
魔术师笑了，露出一口过于整齐的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瘆人。“很简单。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伸出他那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的胸口，又滑向我的太阳穴。
“这里，和这里……蕴藏的一点‘时间’。”
时间？我愣住了。
“生命的时间。”他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份成功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戏术’，需要燃烧施术者与关联者的生命能量作为燃料。你，以及你的核心团队……每人，一年。”
我浑身一颤，几乎要跳起来。
“疯子！”我低吼道。
“比起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众叛亲离……一年寿命，换来绝境翻盘，名利双收，很划算，不是吗？”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而且，分散到每个人头上，并不明显，也许只是……让你偶尔觉得更容易疲惫一点？”
他拿起那顶破旧的礼帽，递到我面前：“签个名，或者，按个手印，就行。”
我看着那顶空空如也的礼帽，里面黝黑一片，仿佛通往无尽虚空。理性在尖叫着让我离开，但赵总咆哮的脸、团队成员绝望的眼神、银行催款的短信……像潮水般涌来，将我残存的理智淹没。
我颤抖着，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殷红的血珠渗出。
然后，我将带血的手指，按在了礼帽的内衬上。
触感冰凉，仿佛按在了一块寒冰上。那血迹瞬间被吸收，消失不见，礼帽内里浮现出几行扭曲的、我不认识的字符，一闪而逝。
魔术师满意地收回礼帽，戴在自己头上，歪了歪，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合作愉快，陈先生。明天，等着看好戏吧。”
2. 全城为你闪烁
第二天，我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和一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走进了公司。
团队成员们都在，个个面色灰败，如同待宰的羔羊。苏晴甚至已经在偷偷整理个人物品了。
我把一个U盘放在会议桌上，声音嘶哑：“最后的方案，在这里面。”
没有人抱有希望。大刘甚至懒得去连接投影仪。
“默哥，算了，认栽吧。”他颓然道。
“打开它。”我坚持，手心全是冷汗。
苏晴默默地连接了投影。
U盘里只有一个极其简单的视频文件，没有配音，没有炫酷的转场，只有黑底白字，打着一行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今晚八点整，注视窗外，见证认知的颠覆。】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这是什么？”大刘懵了。
“按我说的做。”我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心脏不规律的狂跳。我在赌，用一年的寿命，赌一个街头魔术师的疯话。
一整天，公司气氛压抑得如同殡仪馆。我们草草准备了一份根本站不住脚的说明文档，准备应付赵总的诘问。
晚上七点五十分，赵总带着他的团队，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陈默！我的‘高潮’呢？！”他一进门就吼。
我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与往常并无不同。赵总和他的团队脸上露出讥讽和恼怒的神色。
七点五十九分。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八点整。
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总脸上的讥讽变成了暴怒，他猛地一拍桌子：“陈默！你耍我？！”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窗外，正对面，那栋本市地标性的、拥有全亚洲最大LEd屏幕的环球金融中心，其屏幕上原本滚动播放的奢侈品广告，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我们这次推广的那个产品——一款看似平平无奇的、主打“助眠”功能的智能香薰机——的Logo和Slogan！
这还没完！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紧接着，整条街，不，是整个cbd区域！所有大楼的外立面灯光，所有霓虹招牌，所有巨大的电子广告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操控！
它们整齐划一地，开始闪烁！
不是乱闪。而是以一种特定的、富有节奏的、仿佛心脏搏动般的频率，明，灭，明，灭……
每一次明亮，都清晰地显示出我们产品的Logo和核心信息！每一次熄灭，都让那份印记更加深刻地烙入视网膜！
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所有颜色的光，都在为同一件产品舞动！整个城市的光影，在这一刻，被强行统一，化作了一场为我们产品量身定制的、宏大、诡异、超越所有人想象的——灯光秀！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赵总张着嘴，脸上的暴怒凝固，然后转为极度的震惊，瞳孔放大到极致。他的团队成员们同样目瞪口呆，有人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苏晴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大刘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浑然不觉。
窗外，是光的海洋，是色彩的暴政，是一场席卷全城的、无声的集体催眠！
这颠覆认知了吗？
太他妈的颠覆了！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神迹！或者说……是妖法！
闪烁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所有灯光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手机炸了。社交媒体彻底疯狂。#全城闪烁# #xxx香薰机# 等词条以火箭速度冲上热搜榜首，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无数人上传了视频，网络上充斥着震惊、猜测、狂热……
赵总猛地转过身，脸上因为极度兴奋而涨红，他冲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陈默！神了！你他妈真是神了！怎么做到的？！这……这太牛逼了！续约！必须续约！价格你开！”
他的团队也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惊叹。
而我，只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魔术师……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成功了。用一年的寿命，换来的。
3. 发梢的白霜
项目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不，是神话般的成功。
灵犀创意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从濒临破产到订单接到手软，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赵总那边把预算翻了五倍，后续合作排到了明年。媒体争相报道，称我们为“营销界的颠覆者”、“最懂如何玩弄公众认知的鬼才团队”。
金钱、名誉、地位，以前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我快乐不起来。
团队成员们起初沉浸在狂喜中，但很快，一种莫名的疲惫感笼罩了所有人。
首先是苏晴，她在一次头脑风暴时，下意识地捋了下头发，我清晰地看到，她原本乌黑发亮的发梢，出现了一小截刺眼的灰白。她自己也发现了，嘟囔着：“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都有白头发了。”
接着是大刘，他抱怨视力下降得厉害，配了新眼镜也没用，而且他的鬓角，也开始泛白。
然后是我自己。照镜子时，我发现自己的眼角皱纹似乎深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我那一头引以为傲、从未有过一根白发的浓密黑发，发根处，也悄然爬上了星星点点的银丝。
不是一根两根，是几乎遍布所有发根的那种！
我们才二十多岁！三十出头！
恐惧，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不是偶然。绝不是。
我想起了魔术师的话——“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更容易疲惫一点”。
这他妈叫一点？！
我尝试着安慰自己，是前段时间太累了，现在好好休息就能恢复。但那些白发，如同诅咒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场魔鬼交易。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有一天深夜，我加班核对合同细节，起身去洗手间。经过盥洗室巨大的玻璃镜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的人影，不是我！
我猛地扭头。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像。但是……影像的嘴角，正挂着一丝我绝不会露出的、冰冷而诡异的微笑！那双眼睛，也不是我的眼睛，而是……那个魔术师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后退，撞在墙壁上。
镜中的“我”笑容扩大，嘴唇无声地翕动，我仿佛能听到他那磁性的、带着嘲弄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认知颠覆的代价，是生命时间……滋味如何，陈先生？”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我冲回办公室，一夜无眠。
4. 倒影里的新契约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形的折磨。业绩带来的短暂虚荣，根本无法抵消生命被明码标价、悄然窃取的恐惧。
我把公司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玻璃隔断、奖杯、甚至不锈钢水杯——都蒙上了黑布。家里的镜子，更是被我砸得粉碎。我拒绝一切拍照和录像。
团队成员们疑惑不解，但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愈发明显的疲惫中，他们似乎并未将白发与那场奇迹般的成功联系起来，只以为是过度劳累。
我以为，只要看不见，就能暂时逃避。
直到那天下午。
我独自一人待在蒙着黑布的办公室里，处理邮件。手机屏幕熄灭了，像一块黑色的玻璃。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
漆黑的手机屏幕，映出我模糊而疲惫的脸。
但下一秒，那张脸开始变化。
轮廓变得清晰，苍白，嘴角勾起熟悉的诡异弧度——是那个魔术师！
他就出现在手机屏幕的倒影里，仿佛就站在我的身后，对着我笑！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再看向手机屏幕，倒影里只剩下我惊恐扭曲的脸。
我颤抖着手，想把手机关机。
可屏幕却自己亮了起来！不是解锁界面，也不是任何App，而是一份崭新的、格式古老的“合同”！
纸张是虚幻的，带着淡淡的黄色光晕，上面的文字是那种扭曲的字符，但我却莫名地能看懂。
条款大致是：鉴于首次合作愉快，现提供续约服务。新一轮“戏术”将保证灵犀创意成为行业绝对霸主，享誉全球。代价是……
我的目光凝固在代价那一栏。
那里没有写寿命，没有写金钱。
只画着一个简单的、线条构成的图案——一个蜷缩着的、尚未成型的婴儿。
图案下方，是一行小字：
【用你血脉的延续，换取永恒的辉煌。】
手机倒影里，魔术师的脸再次浮现，他伸出那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向合同末尾的签名处，声音直接在我脑髓深处响起，带着令人窒息的诱惑与冰冷：
“陈先生，业绩虽好，终有尽时。真正的巅峰，触手可及……”
“续约吗？”
“这次，用你……未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