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还在烧,林青站在高台边上没动。地图摊在桌上,红笔画出的线已经连到了张家屯。他手边放着一份新名单,纸页被风吹得微微翘起。
底下人越来越多。
不是士兵,也不是民兵,是一群年轻人。有穿学生装的,有裹粗布衫的,还有几个女孩剪了短发,手里攥着包袱。他们从各个村子走来,脚上沾泥,脸上冒汗,却都盯着台上那个没下场的人。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有点抖:“我叫陈志远,保定师范的。我……我想参军。”
没人接话。周围静了几秒。
他又说一遍:“我不想再看家人挨饿受欺负了。我听说林长官带人打了胜仗,不抢百姓,还分粮救人。我就想……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干?”
林青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读过书?”
“读到三年级,后来家里供不起。”
“那你识字?”
“能认,也能写。”
“会算数?”
“加减乘除都会。”
林青点头,转头对赵刚说:“记名字,编进后勤队,先做三天观察。”
赵刚拿本子记下,旁边有人小声传话:“听见没?读书的也能进!”
这话一出,人群松动了。
又一个男孩走出来,十七八岁,脸晒得通红:“我叫李大山,王家屯的。我没念过书,但我有力气,能挑担能挖壕,我想当兵!”
“我也会打铁!”另一个青年喊,“我能修枪!”
“我会做饭!炊事班要人吗?”
女孩子们也不退后。一个扎辫子的姑娘上前一步:“我叫周小兰,村小学代课老师。我能教字,也能包扎伤员。”
“我也行!”她身后的人跟着喊,“我在药铺做过学徒!”
林青看着这些人,没立刻答应。
他走到台前,把左臂的绷带解开,伤口还没好,血痂裂开一道口子。他没遮没掩,让所有人都看见那道伤。
“你们看到的我不是神仙。”他说,“这伤是敌人砍的,疼得睡不着觉。我也怕死,但更怕活着像个逃兵。”
台下没人说话。
“你们今天来报名,我不拦。但我要告诉你们,进了这支队伍,就得守规矩。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能借势欺人。谁要是打了败仗就跑,打了胜仗就抢,立马赶出去。”
他顿了顿:“想清楚再决定。现在退出,没人笑话你。”
没人动。
林青这才抬手,示意赵刚开始登记。
名单越写越长。有人递上自己写的申请书,纸是旧账本撕的,字歪歪扭扭。有个女孩交上来一块银元,说是家里给的嫁妆钱,愿意全捐出来买子弹。
林青没收钱,只收了名字。
天快亮时,东边来了十多个新人。他们脚底磨破,走路一瘸一拐,领头的是个瘦高青年,手里举着一面红旗,布是自家床单改的,红染得不匀,边角还脱线。
“我们是南乡来的。”他喘着气说,“村里地主不让走,扣了我们半天。我们挣脱跑出来的。”
林青亲自走下台。
他接过那面破红旗,没扔也没夸,而是转身递给身后一名老战士:“挂营门口去。”
然后他对这群人说:“你们不是来投靠我的。你们是来证明一件事——这世道还能变好。”
他抬手,带着所有老兵一起敬礼。
新人们愣住,接着一个个挺直腰板,回礼。
太阳刚出山头,营地东侧空地上已经搭起几排草棚。见习队第一批成员列队站好,听老队员讲纪律。有人发了粗布军装,太大了就自己拿针线改;太小了就硬套,说穿着更精神。
林青站在边上听了会儿。
一个女生问他:“真的一点东西都不能拿吗?要是老乡硬塞呢?”
“那就记下来。”他说,“回头还回去,或者帮他们干活抵。”
“那……要是战场上捡到敌人的枪呢?”
“交公,统一调配。”
“要是有人偷偷藏了呢?”
“查出来,清退。”
女生点点头,低头记在纸上。
中午饭是红薯粥配咸菜。新兵和老兵坐在一起吃。有个男孩吃完把自己的碗洗了,顺手把旁边老兵的也端去洗了。老兵愣了下,笑着说:“你这是想表现?”
“不是。”男孩说,“我娘说,好人做事不分你我。”
这话传开,不少人笑起来。
下午三点,宣传队带回消息:隔壁三镇贴出了告示,写着“断龙坡林军招贤纳士,凡愿为民者皆可入伍”。已经有十几个青年动身出发,预计明天中午抵达。
林青听完,只说一句:“准备床位,留足口粮。”
傍晚时,一个小男孩跑进营地,七八岁的样子,背着个鼓鼓的布包。他挤到前面,仰头找林青。
“我哥让我来的!”他大声说,“我哥在南乡跟你跑了!他说你要人,我就来了!”
“你多大?”
“九岁!”
“你来干什么?”
“我能放哨!我们村后山有条小路,只有我知道怎么走!”
“你不怕死?”
“不怕!我哥说了,活要活得像个人,死也要死得值!”
林青蹲下来,看着这孩子的眼睛。
过了几秒,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先吃饭。明天带你去看地形。”
小孩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夜再次降临时,高台上的灯又亮了。林青还在那儿,手里拿着新一批报名表。纸页堆得比早上厚了一倍。
小雨提着药箱走过来,没说话,先给他换了药。
“今天有多少人?”她问。
“六十三个。”
“都是自愿的?”
“每一个都说‘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小雨笑了下:“那你压力不小。”
“我不是榜样。”他说,“我只是第一个敢迈出这步的人。”
他合上名单,看向远处。
那边山脚下,又有火光在移动。一队人打着灯笼,正往营地走来。领头的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跟林走,不回头**。
林青站起身,把手里的红笔放进盒子里。
他转身对赵刚说:“准备教材,明天开始上第一课。题目就写——**我们为什么打仗**。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杯壁有层薄薄的茶渍。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