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一脚踩上李家屯村口的石阶,鞋底碾过碎石和焦土。
他没停下,也没回头。
身后的队伍拉成一条线,脚步轻但不断。有人扶着伤员,有人背着缴获的弹药箱,没人说话。林青抬手摸了下肋骨,那里像被铁钳夹着,一呼吸就胀痛。但他还是挺直了背,往前走。
老槐树就在眼前,树皮烧得发黑,半边枝干塌在墙头。
“停。”他低声说。
队伍立刻止步。
他眯眼扫了一圈四周。院子倒了大半,墙角堆着灰烬,几具尸体横在路边,衣服破烂,脸看不清。空气中还有烟味,不浓,混着点馊饭的气息。
这不是空村。
他招手,叫来两个侦察兵。
“你去北巷,贴墙走,查每一间屋。”
“你上南边屋顶,找制高点,架枪。”
两人点头,分开行动。
林青自己带着三个人往村东走。接头地点是废弃药铺,地图上标过三次暗记。他记得门框左侧第三块砖后面藏着联络符纸。
药铺门虚掩着,木板歪斜。他用枪托轻轻一推,门吱呀响了一声。屋里没人,地上有脚印,新踩的,朝后门方向去了。
他蹲下看门槛缝。
半张烧焦的纸片卡在里面,边缘画了个残缺的三角。
是暗号。
他们来过,但出了事。
林青站起身,走到后墙。他掏出炭笔,在砖面上画了个完整的三角,下面加一道横线——这是第二级联络信号,意思是“已抵达,等回应”。
做完这些,他退到屋檐下躲着。
等了二十分钟。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从猪圈后面绕出来。五十岁上下,左耳少了一角,手里拎着个竹篮,装着红薯。
他在三角标记前站住,低头看了会儿,然后伸手在墙上划了两道短痕。
林青走出来。
“老陈?”
男人抬头,眼神不动,“你是林青?”
“是我。”
老陈点点头,把篮子放下,从红薯底下抽出一块油布包。
“东西在这儿。”
林青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还有一小节铅笔写的密文。
“谁送来的?”
“昨晚上山的传令兵。说是敌军三团的通讯员,被抓过一次,放回来了。他趁换防把信藏在鞋底,交给山脚茶馆的伙计,我这边接的第三手。”
林青把纸条展开。
字很小,写得急:
【丙字路线启用,主力今夜出发,目标白水岭后勤站,兵力约两个营,配有轻炮两门。】
他眉头皱紧。
白水岭是革命军最大的物资中转站,存着上千担粮食和弹药。要是真被端了,接下来一个月都得断供。
“这人现在在哪?”
“死了。”老陈声音低,“天亮前被人发现吊在村外坡上,舌头割了。”
林青沉默两秒,把纸条收好。
他转身进屋,从背包里拿出随身地图铺在地上。赵刚不在,只能他自己判。
地图上,丙字路线是从黑风峡穿过去的一条野道,平时只走猎人和走私贩。路窄,两边是峭壁,车马只能单行。
如果敌人真要走这条线偷袭,那他们必须轻装简行,重武器带不了多少。
但他不信这么机密的事会轻易泄露。
“通讯组!”他喊。
一名队员跑过来。
“调昨晚到现在的监听记录,查有没有异常通话,关键词‘丙字’或者‘白水岭’。”
那人掏出电台本子翻了翻,指着一条:“凌晨三点十七分,截到一段加密信号,解不出来,但开头是‘丙三准备完毕’。”
林青盯着那行字看了五秒。
够了。
情报是真的。
他立刻叫来随队的三个骨干,围在药铺堂屋的破桌上。
“回电总部,A级紧急情况。”他说,“敌军计划突袭白水岭,预计今晚出发,明早抵达。”
“派人回去报信?”
“不行。路上全是他们的眼线,快马不一定能冲出去。”
“那就发无线。”
“发。但只发一遍,用备用频道,发完立刻关机。”
“我们怎么办?就这点人,打不了阻击。”
林青摇头,“不打阻击,打伏击。”
他拿铅笔在地图上画圈。
“黑风峡出口有个坡,叫断龙坡。那边地势高,视野好,能埋伏两挺机枪加散兵线。他们走出峡谷时最松懈,我们就从坡上压下去。”
“可我们只有十七个人,加上民兵也不够。”
“不用全歼。”林青说,“只要打得他们丢掉重装备,乱了阵型,后面的游击支队就能接手。”
“怎么让游击支队知道?”
“我们现在就通知。”
他转向通讯兵,“给二支队、四支队、六支队发密令,内容一样:今晨八点起,在东部十公里内制造动静,开枪、放火、贴标语都行,让他们以为我们在那边集结。”
“这是骗他们?”
“对。让他们以为主战场在东边,等他们调兵过去,我们已经在西边动手了。”
“那谁带队去断龙坡?”
林青把手按在桌面上。
“我去。”
屋里一下安静。
有人想说话,但没开口。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刚经历一场突围,身上两处伤,眼睛底下都是黑的。
但他不能交给别人。
这个局太险,差一步就是全军覆没。
“征民兵。”他说,“村里还有多少能拿枪的?”
老陈开口:“三十多个,都是农会的,打过几次游击。”
“够了。”
“可他们没打过正规战。”
“我不需要他们打赢。”林青说,“我只需要他们听命令,别乱跑,枪口对着该对的方向。”
他站起身,把地图卷好塞进怀里。
“你现在就去召集人手。”他对老陈说,“挑可靠的,别带生面孔。我要在中午前看到人。”
老陈点头,转身出门。
林青走到门口,看见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光打在废墟上,照出一片惨白。
他摸了下肩上的伤口,绷带渗了血,但不严重。
“拿药来。”他对卫生员说。
那人跑过来重新包扎。林青坐着不动,脑子里还在推演路线。
敌军两个营,六百人左右。走黑风峡,最多带两门迫击炮,子弹不会多。
只要第一波火力压得住,他们就没机会组织反扑。
关键是时间。
必须赶在他们进峡谷前埋伏到位。
“通讯员!”
“到!”
“查各支队回复没有。”
“二支队回了,已经开始行动。四支队信号弱,还没通上。六支队说收到,但人手不够,只能派一个小队。”
林青咬牙。
不够,但只能这样。
他站起来,走向村中央的打谷场。那里平整,适合集队。
他已经让人把伤员安置在祠堂,警戒也布置好了。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变成一把刀。
他站在石墩上,看着陆续集合的民兵。
多数人穿着补丁衣服,手里拿的是土铳、砍刀,还有人扛着锄头。
但他们站得直。
林青开口:
“你们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敌人烧了粮仓,杀了人,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
“但他们不知道,火灭了还能再点。”
“今天,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叫断龙坡。”
“在那里,等一支部队过来。”
“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偷袭的。”
“但我们才是猎人。”
人群没人说话,但有人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林青跳下石墩,走到队伍前面。
“现在出发。”
队伍开始移动。
他走在最前,左手插在怀里护着地图,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刚转过巷口,通讯兵追上来。
“刚收到消息。”
“四支队通上了。”
“他们说……在黑风峡入口发现了新的脚印。”
“很多,是早上留的。”
林青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向西边山脊。
云层压得很低。
他张嘴,刚要下令加快速度——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不是乌鸦。
是布谷。
三短一长。
这是预警信号。
有人提前到了。
林青猛地抬手,全队瞬间停下。
他盯着山路拐角,手指慢慢搭上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