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还在烧,噼啪作响。小雨靠在林青肩上,眼睛半闭,像是快睡着了。赵刚抱着胳膊歪在凳子上,嘴里还念叨着猪蹄的事。陈玄靠着墙,呼吸平稳,似乎也有了困意。
林青的手还搭在小雨肩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屋檐下的道士身上。
那人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勾住帽檐,慢慢往上一掀。
帽子被摘了下来。
火光一下子照进他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得不像话的脸。皮肤很白,眉眼清俊,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有形。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脸上没有一道皱纹,连风霜的痕迹都找不到。
赵刚猛地坐直,茶碗差点打翻:“你……这么年轻?”
小雨睁开眼,看到道士的脸,下意识抓紧了林青的手臂。
陈玄也睁开了眼,盯着道士看了几秒,低声说:“不对劲。”
林青没说话,但身体已经绷紧。他之前以为这道士至少六十岁,光是那股沉稳的气势就不是年轻人能有的。可现在人坐在那儿,明明一副青年模样,却一点不显得突兀,反而像山间清风,自然得很。
道士把帽子放在腿上,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他看着火堆,声音响起:“我叫无尘。”
声音很干净,像山泉流过石头。
“我以为你是老神仙。”赵刚咧嘴,“穿得破破烂烂,帽子压到鼻子,我还以为你是活了上百年的高人。”
无尘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衣服旧,不代表人老。”
“那你为啥一直遮着脸?”小雨问。
无尘沉默了一下,才说:“乱世行走,脸太容易被人记住。记住了,就有麻烦。”
“你是怕仇家?”陈玄问。
“不止是仇家。”无尘摇头,“有些人见了我这副样子,会想抓我去献给权贵。有人说我是仙童转世,有人说我能延年益寿。我躲了几十年,习惯了藏起来。”
赵刚咂舌:“你这张脸,搁戏园子里都能唱小生了。”
“别拿我说笑。”无尘语气平静,“我只是个道士,修的是清净,不是风光。”
林青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无尘看向他:“因为你身上有光。”
“什么光?”
“浩然之气。”无尘说,“那天你在封印阵前,用自己的命去挡混沌的反噬。那一瞬间,你的气息穿透了百里阴霾。我在三十里外都感觉到了。”
林青愣住。
“我不是冲着奖赏来的。”无尘继续说,“也不是为了结交你们。我是被那股正气引来的。这年头,愿意为别人拼命的人太少了。我不能不管。”
小雨轻声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看着我们?”
“从你们进镇子就开始了。”无尘点头,“但我不能早出手。时机不到,动了反而坏事。”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露面?”赵刚问,“害我们瞎猜半天。”
“猜对了,才有信任。”无尘说,“如果我一来就说‘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们会信吗?”
赵刚哑口无言。
陈玄低声道:“你能忍这么多年,才是真本事。”
无尘笑了笑,没接话。
林青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师承哪里?”
“名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无尘看着火堆,“我这一脉,早就断了。只剩我一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小雨问。
“不知道。”无尘摇头,“走一步看一步。这世道不太平,但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赵刚挠头:“那你以后跟我们一起?”
“我没说要走。”无尘抬眼,“也没说要留。”
“你倒是话说一半。”赵刚嘀咕。
“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满。”无尘说,“我现在坐在这儿,是因为这里还有火,还有人,还有话可说。换一个地方,说不定我就走了。”
林青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不像道士,倒像个流浪的旅人。
“你不怕孤独吗?”小雨问。
“怕。”无尘回答得很快,“但我更怕变成那种为了不孤单,就随便凑在一起的人。”
院子里安静下来。
火堆又跳了一下,一根柴裂开,火星飞起。
“其实我一直想问。”林青忽然说,“你为什么选中我?那天那么多人在场,为什么是你出手救我?”
无尘看着他,眼神很静:“因为你在倒下的时候,还在推别人出去。你明明已经撑不住了,手还在往前伸。那一刻,我看清楚了你是谁。”
林青没说话。
小雨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
赵刚叹了口气:“听你们说话,我都觉得自己活得有点糙。”
“糙点好。”陈玄突然说,“活得久。”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赵刚瞪眼。
“实话。”陈玄闭上眼,“能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最强的,是最不想死的。”
无尘点点头:“这话对。”
林青看着无尘:“你这些年,一个人走南闯北,就没遇到过同行的人?”
“遇到过。”无尘说,“有的死了,有的散了,有的变了。最后我发现,与其等别人,不如守住自己的路。”
“那你现在守的是什么?”小雨问。
“人心。”无尘说,“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是人心,最值钱的也是人心。有人为了几文钱出卖朋友,也有人为了一句承诺走上千里。我想看看,到底哪种更多。”
赵刚咧嘴:“那你跟我们待几天,准能看到好的。”
“不一定。”无尘说,“好人未必有好报。但做了,就不后悔。”
林青伸手,把小雨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你说得对。”
“你们几个。”无尘忽然说,“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
“你也组过队?”赵刚问。
“组过。”无尘眼神有点远,“五个人,一起走过三年。后来一场大雨,桥塌了,两个人掉下去,再没上来。剩下三个,各奔东西。”
“然后你就一个人了?”小雨问。
“嗯。”无尘点头,“从那以后,我不再轻易认同伴。”
“可你现在坐在这儿。”林青说。
“是。”无尘看着他,“所以我可能……有点动摇了。”
赵刚笑了:“那你就是承认,我们还不错?”
无尘没否认。
“那你以后别总藏着脸了。”小雨说,“大家知道了,就不会乱猜。”
“试试看吧。”无尘说,“几十年习惯了,一下子改不了。”
“那你先把帽子放一边。”赵刚伸手,“让我多瞅两眼,这脸太稀罕了。”
无尘没动。
“你不信我?”赵刚瞪眼。
“信。”无尘把帽子递过去,“但你别拿它当扇子。”
“我有那么low吗!”赵刚接过帽子,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还挺重,啥材质啊?”
“铁木。”无尘说,“防身用的。”
“你这帽子还能打架?”赵刚惊了。
“边缘包了铜。”无尘说,“砸人不比砖头差。”
“你太阴了。”赵刚拍大腿,“穿得像个乞丐,装备全是暗器。”
“活着就行。”无尘淡淡地说。
林青忽然问:“你还会走吗?”
“会。”无尘说,“但不是现在。”
“那你还回来吗?”小雨问。
“不知道。”无尘看着她,“但如果你们还需要,我会来。”
“这话算数?”赵刚问。
“我说话一向算数。”无尘说,“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林青点点头,没再问。
小雨靠回林青肩上,轻声说:“我觉得他不会走太远。”
“为什么?”林青问。
“因为他刚才笑了。”小雨说,“真正笑了。”
林青转头看她。
小雨也看他,眼里有光。
赵刚把帽子扔还给无尘:“给你,别哪天丢了,回头说我们偷的。”
无尘接过,重新放在身边。
陈玄忽然说:“你既然能感知正气,那你觉得林青以后会怎么样?”
无尘看了林青一眼:“他会走得比我远。”
“有多远?”
“远到没人知道他在哪,但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名字。”
林青皱眉:“你太高看我了。”
“我没有。”无尘说,“你才刚开始。”
赵刚吹了声口哨:“哎哟,未来大侠在此,我得记清楚了。”
“少贫。”林青瞪他。
“我这是捧你。”赵刚咧嘴。
火堆渐渐小了,柴烧得只剩下红炭。
无尘抬起头,看了看天。
月亮出来了,洒下一片清光。
“今晚的夜,很干净。”他说。
“是啊。”小雨轻声应。
林青握紧小雨的手,抬头望天。
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
无尘低头,手指轻轻抚过道袍上的补丁。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碰一件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