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缓缓转头。
林青坐在蒲团上,手指捏着两张符纸没动。他没出声,也没亮符,只是盯着那身影的轮廓。对方站在月光下,脸一半亮一半暗,可那双眼睛却反着光,像猫一样。
林青认出来了。
是早上挑水的那个民夫。
但现在他的右手还是垂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僵在原地。五步外站着,脖子慢慢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骨头错位。
林青指尖一弹,一张符纸飞出,贴在修行帐门口的柱子上。符纸无声燃起,火光很淡,蓝灰色,烧完就没了。
民夫的脚步动了。
他转身往回走,步伐比来时更慢,脚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浅痕。走到主道拐角,突然停住,肩膀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
林青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帐外。
风有点凉。营地里还在闹,鼓声没停,但靠近修行区这边已经安静下来。几个守夜兵靠在墙边打盹,没人注意到那个民夫去了哪。
他招手叫来一名亲兵,低声说了几句。亲兵点头跑开。不到一盏茶时间,赵刚从营后绕了过来,手里拎着短铳和一把桃木钉。
“头儿,有动静?”
林青点头:“镇上最近有没有人报怪事?”
赵刚皱眉:“有。三班哨说夜里听见狗叫得疯,鸡全死了,还有人看见废屋那边冒黑烟。可巡逻队过去啥都没有。”
“牲畜呢?”
“马厩的马这两天不吃料,喂水都踢桶。兽医说是天冷闹肚子,我看不像。”
林青摸了摸胸前的荣耀章,温度比刚才高了一点。
他转身回帐,从木匣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枚铜钱和一叠黄纸符。又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红色药丸,自己吞了一颗,另外两颗塞进赵刚手里。
“含着,别咽。要是嘴发麻、耳朵嗡响,立刻咬碎。”
赵刚接过药丸,没问是什么。
林青又叫人把小雨找来。小雨是军中医护队临时调来的姑娘,懂些草药,也跟着学过几天安神驱邪的法门。她来得很快,头发扎得整齐,手里还提着个小药箱。
“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
“镇上。”
小雨没多问,点头站到赵刚旁边。
林青走在前头,三人出了营门,沿着土路往镇子方向走。路上遇到两个巡防兵,林青让他们留在路口,没让跟着。
镇口没人守。
原本该有岗哨的地方空着,连桌椅都搬走了。街两边的门全都关着,有些门缝里塞着黄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一家门口摆着半只死鸡,脖子断了,血干成黑色。
赵刚抬脚想踢开,林青拦住他。
“别碰。”
他蹲下看那只鸡,羽毛根部有灰白色粉末,像是霜,但摸上去不冷。他捻了一点,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小雨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红布,包住手指,小心翼翼刮下一点粉末,装进朱砂封袋。
“这不像病死的。”她说。
林青站起身,望向镇北。那边有一片破庙的影子,屋顶塌了一角,旗杆歪斜。
“祠堂那边最近有人去过吗?”
赵刚摇头:“没人敢去。说半夜能听见里面敲钟,可那庙早废了,哪来的钟。”
林青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地面开始有雾气,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贴着地面爬行,像蛇。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用火折子点燃。符火是青色的,照出前方十步内的路。再往前,雾太浓,光穿不过去。
“赵刚,警戒两侧。小雨跟紧我。”
三人慢慢往前挪。路过一口井,林青停下。井口边缘结着一层黑壳,像是冰,但颜色不对。他伸手碰了一下,指尖立刻发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收回手,发现指甲盖发紫。
小雨赶紧递上湿布巾。他擦了擦手,把那块布也收进药箱。
“这水不能碰。”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前面街心横着一道线,是用灰粉撒出来的,弯弯曲曲,像是某种阵法的痕迹。线另一边,雾更浓,连青色符火都照不透。
林青从袖子里抽出一枚铜钱,甩手扔过去。
铜钱落地没声。
紧接着,雾里传来“沙”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滑过地面。然后就没动静了。
赵刚握紧短铳,枪口对准雾中。
林青闭眼,默念“守、正、持”,体内灵力一圈圈运转。荣耀章贴在胸口,热得发烫。他再睁眼时,双眼泛起微光,看清了雾里的东西。
整条街的地底下,全是黑气。它们像树根一样蔓延,缠着房屋地基,顺着墙缝往上爬。所有黑气的尽头,都指向北边那座废弃祠堂。
“不是妖物。”他低声说,“是有人在养邪魄。”
小雨抓紧药箱:“靠什么养?”
“靠怕。”
林青往前迈了一步,跨过那道灰线。
脚落地的瞬间,雾突然动了。它们不再是贴地爬行,而是猛地升腾起来,像活了一样裹住三人。赵刚立刻打响短铳,子弹穿过雾,打在对面墙上,溅起一片灰。
没人回应枪声。
林青抬手,掌心贴着一张新符。他咬破指尖,在符上画了个“破”字。符纸燃烧,青光炸开,雾被推开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前方十步外站着一个人影。
不是民夫。
是个女人,穿着旧式长裙,背对着他们,头发披散。她脚边趴着一只狗,已经死了,眼睛被挖掉,嘴里塞着一团黄纸。
女人慢慢转头。
林青挥手,另一张符飞出,直冲她面门。
符还没碰到她,就被一股力量撕碎,化成灰烬飘落。
女人的头还在转。
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转到一半停住。
林青一把拉过小雨,将她拽到身后。
赵刚换弹夹的动作卡住了。他手指僵住,脸色发白,嘴里开始流口水。
林青左手按住他肩膀,用力掐了一下。赵刚猛地清醒,抬头看向林青。
“别看她的脸。”林青说。
女人最终转了过来。
她没有眼睛,眼眶是空的。嘴角裂开,一直扯到耳根,露出满口黑牙。
她抬起手,指向祠堂方向。
林青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警告,是引诱。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符,是昨晚画的镇煞符。原本失败的那张,现在居然有了灵性。他用血在符心点了一下,低声念咒。
符纸微微震动。
女人突然抬手,抓向空中。
林青甩手把符扔出去。
符飞到半路,被一股黑气卷住,眼看要烧毁。关键时刻,符纸自己亮了一下,挣脱束缚,直冲女人额头。
“砰!”
一声闷响,女人的身影晃了晃,然后像沙堆一样垮下去,散成一堆灰土。
地上只剩那只死狗,和她手里的一块破布。
小雨走过去,用镊子夹起布片。上面有个印记,像是某个组织的徽记,但被血污遮住了大半。
林青低头看脚下的地。
刚才女人站的地方,地面裂开一条细缝,黑气正从里面往外冒。
他蹲下,伸手探了探。地底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移动。
赵刚终于缓过来,抹了把嘴,声音发抖:“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林青站起身,拍了拍手。
“必须去。”
他往前走,这次走得更快。小雨和赵刚紧跟在后。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到五步。街两边的房子开始倾斜,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架。
走到离祠堂还有百步时,林青忽然停住。
他感觉到荣耀章在发烫,不是预警,是共鸣。
前面的雾突然静止。
然后,从地缝里涌出更多黑气,迅速聚拢,形成一道人形轮廓。
它站在路中间,不高,但挡住了去路。
林青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最后一张符。
他没拿出来,只是低声说:“别出声,它知道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