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沙盘前,手还插在怀里,指尖碰着那几张剩下的符。
帐内灯火晃了晃,张作霖走过来,手里多了一个青铜匣子。
“你别总把事扛在自己身上。”他把匣子放在桌上,掀开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人得喘口气,不然怎么打下一仗?”
林青没动。
“刚才你说要进鬼哭岭拆阴桩,我没拦你。”张作霖声音低下来,“可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去。”
匣子里躺着一只铃铛,铜身刻着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古老文字。
“这东西叫镇魂铃,茅山老辈传下来的。”张作霖说,“能护心神,防邪侵。我留了几年,一直没舍得给谁。现在交给你。”
林青抬头:“大帅,我现在拿这个,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张作霖瞪眼,“你救了多少人?东谷哨卡那些兵,要是没有你提前预警,现在早成行尸了!你一个人顶一个团!”
“可战斗还没结束。”
“正因为没结束,才更要给你。”张作霖拍了下他的肩,“我不懂你们道门那一套,但我明白一点——好人不能寒心。”
林青没再推。
他伸手接过铃铛,入手沉稳,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谢谢。”他说。
两个字很轻,但张作霖听出来了,语气变了。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等你回来,我再摆酒。这次你不许推。”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勤务兵小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林道长,刚从前线邮站转来的,说是加急信件。”
林青接过,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
小雨。
他没当着人面拆,手指却顿了一下。
张作霖看了眼,没说话,低头翻起桌上的军报。其他参谋也识趣地散开,各自忙活。
林青走到角落的灯下,撕开信封。
信纸很薄,字写得密,一笔一划都工整。
她说最近城里安定了,街口的药铺重新开了门,她每天去帮忙抓药记账。
说邻居家的小孩发烧,她用了你教的艾灸法,孩子半夜就退了烧,家长送来一碗鸡蛋羹,热乎乎的。
说天气开始回暖,院子里那株腊梅冒了新芽,她想着你去年说过,花开的时候最香。
最后一页写着: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也很危险。但每次我点起艾草,闻到那股味道,就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别硬撑太久。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城外看花。
盼君平安归,共看春花开。”
林青看完,没动。
灯影落在纸上,照着那句“共看春花开”,墨色有点晕,大概是写的时候手抖了。
他把信折好,放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外面风停了,帐帘安静垂着。
张作霖走过来,声音放得很缓:“信里说什么了?”
“她说城里好了。”林青说。
“那挺好。”
“嗯。”
“等这事完了,你也该回去看看。”
林青点头。
他知道小雨不会催他,也不会哭闹。她只是安静地活着,等着他回来。
可正是这种等,让他心里压得更重。
“大帅。”他忽然开口,“如果我真回不去……”
“别说这话。”张作霖打断,“你能破邪阵,能断地脉,现在连茅山的宝贝都到了你手上,谁还能拦你?”
林青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镇魂铃,试着晃了一下。
铃声很轻,不像普通铜铃那么脆,反而像风吹过山谷的回响,绕在耳边不肯散。
“这铃……不是凡物。”
“当然不是。”张作霖哼了声,“当年一个道士拿它镇过一座乱坟岗,后来那地方二十年没人死。”
林青没问细节。
他把铃挂在腰间,和桃木令并排。
动作之间,铃身轻轻碰了下符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颤音。
帐外传来哨兵换岗的声音。
“林道长!”一名传令兵掀帘进来,“东谷水源监测组刚回报,三条暗渠的水压有轻微波动,但不是自然渗漏。”
林青抬眼:“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开始,持续到现在。”
张作霖皱眉:“你之前说那里不能动,是不是出问题了?”
“还不确定。”林青摸了摸怀里的信,又看向腰间的铃,“先派人去查,别靠近井口,用长竿探。”
“是!”
传令兵转身跑了。
张作霖盯着沙盘,眉头没松:“你刚才说那下面已经不是水了……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青声音低下去,“但如果是阴桩成型前的征兆,那水里现在流的,就不是水。”
“那是啥?”
“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怨气凝的浆。”
张作霖没说话,脸色变了。
林青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镇魂铃的边缘。
他想起小雨信里写的那句“共看春花开”。
春天本该是暖的。
可现在,他站的地方,离暖字太远。
帐外突然又一阵骚动。
“报告!”另一名士兵冲进来,“西岭方向发现异常烟雾,不是炊烟,也不是炮火。颜色发灰,飘得特别慢,像是……贴着地皮在走。”
林青猛地抬头。
张作霖立刻问:“离营地多远?”
“约四里,正往鬼哭岭方向移。”
“灰线……”林青低声念了一句。
“你说啥?”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大帅,我要准备进山了。”
“现在?”
“越快越好。”
张作霖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腰间解下手枪,塞进林青手里:“拿着,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不用这个。”
“带着!”张作霖语气强硬,“你要是出了事,我不光对不起你师父,还得罪了全军上下指望你活命的人!”
林青没再推,收下了。
他整理了下道袍,把符袋扎紧,镇魂铃挂在腰侧最顺手的位置。
小雨的信贴在胸口,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如果我说‘灰线已断’,你就炸暗渠。”
“我知道。”
“还有……”林青顿了顿,“别让任何人进鬼哭岭,包括你。”
张作霖点头。
林青转身走向帐门。
掀帘那一刻,他听见身后张作霖说了句:“等你回来,酒我都备好了。”
他没回头,应了一声。
走出帅帐,夜风扑面。
远处山影黑沉,像一头趴着的兽。
林青摸了摸胸前的信,又握了握腰间的铃。
他迈步往前走。
营地灯火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走到营门时,他停下,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个符文。
符纸微微发烫。
他把它贴在营门柱子上,低声念了句口诀。
这是安魂符,能护一方清净。
做完这些,他继续走。
守门的哨兵敬礼,他点头回应。
刚迈出一步,腰间的镇魂铃突然响了一下。
不是他碰的。
铃声很短,像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林青站住,回头看了一眼营地。
灯火通明,人影走动,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抬手按住铃身,阻止它再响。
然后转身,朝着鬼哭岭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夜色吞没了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