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刚咽下药丸,喉咙里还泛着苦味。他靠着烧塌的帐篷支架,正想撑着站起来,忽然觉得井口那股寒意又回来了。
不是风吹的冷。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进来的阴气。
他低头看九叔画在地上的朱砂圈,原本鲜红的线条正在变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颜色。再抬头,井沿上那个“封”字裂开一道细缝,灰烬飘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
“师父!”林青喊了一声。
九叔背对着他,握剑的手紧了。
曹琨站在几步外,脸上刚缓下来的神情又僵住了。他想往后退,脚底却像钉在地上。
井口动了。
那只无脸尸体慢慢爬出来,动作比刚才更稳。它坐到井沿上,两条腿垂下来,膝盖反向弯着,发出咔的一声。
九叔没动,也没说话。
那尸体开口了:“师兄,二十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声音还是那么哑,但这次多了点人味儿。
林青心里一沉。这不像是死人说话,倒像是活人藏在尸壳里。
九叔终于转过身,盯着那张平滑的脸:“你还没死。”
“死?”那尸体笑了,“我只是换了个活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震了一下。井口四周的焦痕重新裂开,黑烟顺着缝隙往上冒。几具之前倒下的邪教徒突然抽搐起来,手指抠进泥土,一个接一个坐起身。
他们眼眶里燃着蓝火,脖子歪着,可动作整齐得吓人。
林青下意识摸向腰间桃木刀,发现刀还在。他往前半步,挡在九叔侧后。
“不管你是谁,现在做的事就是错的。”他说。
那尸体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林青。“小道士?胆子不小。”它抬起手,干枯的指头指向林青,“你师父当年不敢杀我,你现在就想替他动手?”
林青没答话。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乱接招。
九叔抬手拦住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修禁术,害人性命,早就该死。”他说。
“害人?”那尸体冷笑,“当年道观里饿死三个小弟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害人’?朝廷征粮,洋人占地,百姓卖儿卖女的时候,你又在哪?”
九叔嘴唇抿成一条线。
“所以我走另一条路。”那尸体缓缓站起,身形比刚才高了些,“用死人之力,护活人之命。你说我是邪,可你看看这世道——谁才是真邪?”
林青听得心头一震。
这话听着荒唐,可偏偏有种说不出的理。
九叔却不为所动:“你拿活人练尸,炼魂祭阵,这就是邪道。别拿大义当遮羞布。”
那尸体沉默两秒,忽然抬手。
一股黑风卷起,直扑九叔面门。
九叔横剑格挡,桃木剑撞上黑风,发出一声闷响。他身子晃了晃,没后退。
林青看得清楚——那一击根本没有实体,可九叔像是被什么砸中了胸口。
“你果然变弱了。”那尸体说,“当年你打得我半死,现在连我的气劲都扛不住。”
九叔吐出一口气,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红光一闪。
他双手持剑,往前踏一步:“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清了门户。”
那尸体咧开嘴,露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
下一秒,它消失了。
不是跑,也不是跳。
就是站在原地,忽然不见了。
林青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那尸体出现在九叔头顶上方,双手结印,掌心向下压来。
九叔反应极快,剑尖挑起,直刺对方咽喉。可那尸体在空中一扭,避开了要害,一掌拍在九叔左肩。
九叔整个人被打飞出去,落地时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他嘴角渗出血丝,右手扶着剑,喘得厉害。
林青冲上去扶他。
“没事。”九叔推开他,重新站直。
那尸体落在井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师兄,你老了。”它说,“你的道,守不住这个时代了。”
林青盯着它,心跳加快。
这不是普通的敌人。
这是个知道九叔弱点的人。
而且它说得没错——九叔确实不如从前了。
但他不能认输。
“师父。”林青低声说,“刚才那阵法,你还记得怎么破吗?”
九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记得。”他说,“可要破,得有人拖住他。”
林青明白了。
他是那个“拖住”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雷符。符纸已经有些发皱,边角烧焦了,是他之前战斗时剩下的。
“我来。”他说。
九叔摇头:“你受过伤,真气不稳。”
“可我还站着。”林青把符贴在刀背上,“而且他现在只盯着你。”
话没说完,他已经冲了出去。
桃木刀横劈,直取那尸体胸口。
那尸体轻笑一声,抬手一挥,一股黑气缠上刀身。林青感觉手臂一麻,差点脱手。
但他没松。
用力一拧,刀刃划过黑气,发出刺啦一声。
那尸体微微偏头,像是有点意外。
“有点意思。”它说。
林青不答,转身就是一刀扫向它下盘。
那尸体跃起,躲开攻击,落在几步外。
林青借机回撤,退到九叔身边。
“怎么样?”他问。
九叔盯着那尸体,声音低沉:“他在等。”
“等什么?”
“等我先出手。”九叔说,“他想逼我用那招。”
“哪招?”
九叔没回答。
那边,那尸体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地面开始震动,所有倒下的邪教徒全都站了起来,围成一圈,面向中央。
它们举起手,掌心朝天。
黑气从它们身上升起,汇聚到那尸体手中。
林青感到空气变得沉重,呼吸都费劲。
“它要放大招了。”他说。
九叔点头:“不能再等。”
他闭上眼,开始念咒。
林青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尸体。
那尸体也在等,没打断,像是故意让九叔施法。
咒语越来越快。
当最后一个音节出口时,九叔睁开眼,桃木剑高举,就要落下。
那尸体突然动了。
它冲向林青。
速度快得看不见影子。
林青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秒胸口就挨了一拳。他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一块石头上,喉头一甜,差点吐出来。
九叔的剑停在半空。
他看了一眼林青,又看向那尸体。
“你卑鄙。”他说。
那尸体站在林青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我不卑鄙。”它说,“我只是知道,你最在乎徒弟。”
林青挣扎着想动,可那脚像铁铸的一样。
九叔握剑的手在抖。
那尸体笑了:“来啊,师兄。你砍啊。这一剑下去,是先劈中我,还是先劈中他?”
九叔站在原地,剑举在空中。
风卷着灰烬吹过。
林青看着九叔,想喊他别管自己。
可他知道,不用喊。
这一战,已经不是术法高低的问题了。
是人心。
是过去。
是二十年前那场没能斩断的因果。
那尸体低头看他:“小道士,你师父救不了你。”
林青咬牙,左手在地上摸索。
他摸到了一块碎陶片。
锋利。
他抓在手里,猛地往上划。
那尸体反应极快,收脚后跳。
林青趁机翻身坐起,咳出一口血。
他抬头,看见九叔的剑还在举着。
可那尸体已经不在原地。
它站在井口,双手摊开,黑气如潮水般涌出。
整个营地都被阴气笼罩。
九叔的剑缓缓落下。
林青撑着地站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