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青就醒了。
他没赖床，直接起身把昨夜剩下的五遍《清净经》抄完。纸铺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得稳。写完晾干，叠好收进布包。定魂符也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损，一张张夹进符袋里。
剑他重新擦过，鞘上的符贴得平整。朱砂盒盖子拧紧，放进包袱最底层。桃木钉、火油引线这些，昨晚秋生已经清点好，他只再核对一次数目。
厨房灶上温着粥，他热了碗，站着喝完。碗放回锅边，转身去前院。
九叔已经在门口等了，背着个旧布囊，手里拄着一根短杖。见他出来，没说话，转身就走。
林青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义庄，穿过镇子。路上有早起的摊贩支起棚子，看见九叔都低头避开，没人敢打招呼。走到镇口时，一只野狗从巷子里冲出来，对着他们狂吠两声，又突然停住，夹着尾巴跑开了。
九叔脚步没停，“这狗不傻。”
林青没问。
他知道师父的意思——那狗闻到了他们身上的东西，是驱邪用的药粉，也是杀气。
出了镇子，荒山就在眼前。山不高，但乱石多，草木长得密，风吹过去，树冠晃动，像一层层波浪。
“最近三天，”九叔边走边说，“山脚下丢了七头羊，一头牛。牛是被拖进山里的，第二天只剩骨头，皮肉全没了，血也不见。村民夜里看见红影子在林子里闪，有人说是狐仙显灵，有人说是妖怪作祟。”
林青听着，手摸了摸腰间的剑。
“不是僵尸？”他问。
“僵尸不会啃骨头。”九叔摇头，“也不会留下脚印却不沾泥。”
林青懂了。
僵尸行动僵硬，落地必留深痕，而这山里连雨都没下，可那些疑似脚印的地方，地面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过，痕迹浅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开始上山。
路越来越难走，碎石硌脚，藤蔓缠腿。林青走在前面开路，用剑劈断挡道的枯枝。越往里走，空气越闷，味道也开始不对。
一股甜腻的腥气飘在风里，不浓，但一直跟着人走。林青吸了两口气，觉得喉咙发干。
“这味儿……”
“是妖气。”九叔低声说，“还没成气候的精怪，靠吞食生灵血气修炼。这种味道，是它体内浊气外泄，混了山雾形成的。”
林青点头。
他想起学过的课——未成形的妖物无法完全收敛气息，就像人发烧会出汗一样，它们也会漏出“病根”。
他停下脚步，从包里抽出一张黄纸符，挂在桃木剑尖上。
符纸晃了晃，忽然自己抖了一下。
走了十步，符角烧起来，火苗不大，半秒就灭了，留下焦黑一圈。
九叔看了眼，“确实有东西。”
林青把符收好，没说话。他知道这一路不能再大意。
又往前走了半炷香时间，地势开始往下斜。前方出现一道断崖，崖底长满歪脖子树，树根裸露在外，黑褐色，像是被火烧过。
林青走近一棵，蹲下看。
树根上有抓痕，很深，像是被什么利爪反复刮过。旁边地上散着几块骨头，颜色发灰，表面布满细小咬痕。
他捡起一块，指腹蹭了蹭。
不是狼咬的。狼牙粗，留下的印子宽而深。这些齿痕细密，排列整齐，更像是某种长嘴动物慢慢啃出来的。
“狐狸？”他回头问。
九叔没答，只是蹲下来，用短杖拨开一堆落叶。
底下露出一个洞口，不大，刚好够一人弯腰进去。四周爬满藤蔓，遮得严实，若不是刻意找，根本发现不了。
洞内黑着，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那股甜腥味，更浓了。
林青屏住呼吸。
他听见里面有声音，很低，像是风穿石缝，又像人在哼歌。
“别进去。”九叔伸手拦住他。
林青退后一步。
“这是它的窝。”九叔盯着洞口，“还没化形，但已经有迷人心智的本事。刚才你听到的声音，不能信。那是它放出的诱饵，专门勾胆小的、心乱的人往里钻。”
林青点头。
他把符袋打开，取出三枚定魂钉，按东南、西北、正南三个方向插进土里。钉子入地时发出轻微嗡鸣，像是敲了下铜片。
“简单布个预警阵。”他说。
九叔看了他一眼，“不错，知道先稳住外围。”
林青没笑。
他知道这不是夸奖，是基本功。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根本不配站在这儿。
两人站在洞口外，沉默了一会儿。
九叔掏出罗盘，铜壳老旧，指针晃了几下才停下。
“离煞位。”他低声道，“阴气聚而不散，最适合幻术类妖物藏身。这狐妖选的地方很讲究，说明它有点脑子。”
林青看着洞口，“要现在动手吗？”
“不行。”九叔收起罗盘，“它在里面，我们贸然闯，等于送菜。而且它没伤人命，只是偷牲畜，罪不至死。得先观察几天，看它有没有害人的意图。”
林青明白。
茅山规矩，妖若未杀人，不可擅杀。除非它已失控，或有明确证据表明即将作恶，否则只能驱逐，不能灭杀。
“那接下来怎么办？”
“明天再来。”九叔说，“带雷符、镇魂铃、照妖镜。你还得准备一碗净血水，用公鸡心头血加糯米调，洒在阵眼上能破低级幻术。”
林青记下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洞口。
藤蔓微微晃动，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内壁缓缓爬行。
他把手放在剑柄上。
昨天在老槐树下喝茶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切都回来了，兄弟和好了，日子也能平静过下去。但现在他明白，平静只是暂时的。
这山里的东西，不会因为他们喝了杯茶就消失。
九叔转身往山下走。
林青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洞，跟了上去。
下山路比来时更快，但他们都不敢放松。那种腥甜的味道一直跟着，直到走出两里地，才彻底散掉。
回到镇边，九叔停下。
“今晚你守前院，我在后屋打坐。如果定魂钉有响动，立刻来报。”
林青应下。
九叔把布囊递给他，“这里面有新制的避秽香，点一支在窗台，能防妖气侵体。”
林青接过，沉甸甸的。
他抱着袋子往义庄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刚进院子，秋生从厨房探头，“哎哟师兄回来啦！饭还热着！”
林青没应声，径直走向兵器架。
他把剑取下，重新检查一遍剑穗是否系牢，符袋有没有松动。然后从包里拿出避秽香，放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
做完这些，他坐在井边石凳上，望着远处荒山的方向。
风刮过来，树叶响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那声音，和洞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