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巷口停了一下。
林青贴着墙根蹲着,手里的桃木钉还卡在地砖缝里。他没动,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那灯笼晃了两下,咳嗽了几声,又慢慢走远了。
他松了口气,把桃木钉重新插进缝隙。这次用力一撬,一块地砖翘了起来。底下泥土发黑,像是多年没人翻过。
符纸还在胸口贴着,热度比刚才更明显。他知道东西就在下面。
他用手指一点一点扒开土,动作很轻。怕声音太大,也怕伤到里面的东西。挖了大概半尺深,指尖碰到了硬物。是个小木匣,表面包着红布,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他把它捧出来,盒子很轻,边角都朽了。可一拿到手里,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一样。一股冷气顺着手指往上爬,脑袋嗡了一声。
眼前闪出个影子,模糊的女人脸,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是你吗?”他低声问。
那影子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就散了。
他把木匣抱紧了些,塞进怀里。外衣盖住,不让风吹着。然后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快步往巷外走。
天完全黑了,街上没人。只有远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他绕开主路,专挑小巷穿行。走到一半,听见后面有狗叫。回头一看,三条野狗跟在几十步外,眼睛绿幽幽的。
他摸出火折子,擦了一下。火光一亮,狗群停下,低吼着不敢靠近。他举着火往前走,狗在后面追了一段,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穿过两条街,任家老宅的墙头出现在眼前。门虚掩着,院里点着一盏油灯。九叔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桃木剑,闭着眼。
林青走进去,把门关好。
九叔睁开眼,“拿到了?”
“在西街塌楼下面挖出来的。”林青从怀里取出木匣,“就是这个。”
九叔没接,只看了一眼就皱眉。“这盒子被人动过手脚,封了怨气。”
“还能打开吗?”
“能,但得先镇住。”九叔起身进屋,拿出香炉和黄纸,摆在院子中间的小桌上。点了三炷香,又洒了一圈朱砂。
林青把木匣放上去。
香烟升起来的时候,盒子突然抖了一下。
九叔伸手按住,“别慌,我来。”
他念了段咒,声音低,一字一顿。香火猛地窜高一截,又慢慢落下。盒子不再动了。
“现在可以开了。”他说。
林青伸手去掀盖子。木头太脆,稍微一碰就裂了条缝。他小心掰开,里面是两张纸。
一张是婚书,字迹模糊,男方的名字被刮掉了,只剩一个“张”字还看得清。女方写着“柳氏芸娘”,日期是三年前的三月初六。
另一张是信,折成小块,边角烧焦了。展开后能看到几行字:
“……彼以官契逼嫁,誓死不从,若遭毒手,望天理昭昭,有人知我清白。母所缝嫁衣一角藏于匣底,若有朝一日重见天日,便是我魂归之时……”
林青手指抖了一下。
他翻过盒子,果然在最底下摸到一小块红布。拿出来看,是件嫁衣的边角,绣着并蒂莲。
“她没逃,也没认命。”他抬头看向九叔,“她是被人害死的。”
九爷没说话,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县丞公子姓张。”他终于开口,“三年前的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当时说是疯妇纵火,烧了绣坊半间屋,后来报了女尸沉井。官府一句‘私通外男’就结案,连验都没验。”
“现在你知道是谁了?”
“不用知道。”九叔摇头,“我知道就够了。”
林青却没放下,“她留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藏,是为了让人看见。她等着这一天。”
“揭出来对你没好处。”九叔看着他,“你不是本地人,没有靠山。真把权贵扯进来,他们反手就能让你消失。”
“那我就当没看见?”林青声音抬高,“她等了三年,骨头都烂在井里,就因为她不肯嫁那个畜生!现在证据在我手上,我能装不知道?”
院子里静了几秒。
九叔叹了口气,“我不是拦你。我是问你,想清楚没有?这事一旦做下去,就没有回头路。”
林青低头看着那块红布。
他想起昨夜在土地庙里,靠着墙睡觉时做的梦。梦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井边,背对着他。风吹起她的头发,她转过头,脸上没有泪,只有平静。
他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我想好了。”他说,“我不为别的,就为她说的那句‘望天理昭昭’。如果连这点事都没人管,那我们拜的神,念的经,画的符,还有什么用?”
九叔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
“你比我强。”他说,“我年轻时没这份胆子。”
他拿起那张婚书,放在香火上烤了一下。原本被刮掉的地方,浮出几个淡淡的字:“县丞公子张某”。
“果然是他。”九叔冷笑,“打着官家名头,强抢民女,事后还能全身而退。这世道,恶人不怕报应,怕的是没人敢说。”
林青把信和婚书收好,红布包在里面。
“接下来怎么办?”
“明天晚上,做法。”九叔说,“让她走之前,把名字还给她,把清白还给她。至于其他的,交给以后。”
话刚说完,窗外飘来一阵冷风。
两人同时转头。
女鬼站在院角,离桌子不远。她没跪,也没哭,就那么静静站着。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神不一样了。以前是恨,现在是感激。
她看着桌上的木匣,慢慢走近一步。
然后跪下,冲着林青磕了个头。
林青赶紧扶她,“别这样,该谢的是我。你信我,我才找到这些东西。”
女人抬起头,嘴角动了动,像要笑,又像想哭。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身影淡了一些。
九叔站起身,“她信你了。这种事,比符咒有用。”
林青把遗物贴身收好,坐在石凳上没动。
夜风穿院而过,吹熄了油灯。
屋里传来钟摆的声音,一下一下。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贴着那张引魂符。温度降下来了,但还在跳,像心跳一样。
第二天不能出门。
九叔说要准备法器,还要写疏文。林青也没闲着,把婚书和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记下来,生怕漏掉什么。
中午时候,他靠在墙上打了个盹。
梦又来了。
还是那个井边,女人穿着完整的嫁衣,手里拿着红布。她把布递给他,说了句话。
这次他听清了。
“谢谢你记得我叫芸娘。”
他猛地睁开眼,太阳正照在脸上。
坐起来,发现九叔在院子里晒符纸。新画的一批,墨迹还没干。
“醒了?”九叔头也不抬,“昨晚她没走,一直在窗下坐着。”
“她……说什么了吗?”
“没说。”九叔卷起一张符,“但她一直看着你。”
林青没再问。
他知道有些事不用说出来。
傍晚,他把所有东西检查了一遍。安神符、朱砂、桃木钉、火折子。全都带在身上。
九叔站在门口,“今晚动手。”
他点点头。
两人谁都没再多话。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林青站在井边,手里拿着那个空了的木匣。
他把红布拿出来,铺在井沿上。
风吹过来,布角微微扬起。
他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
回头一看,院墙外站着一个人影。
穿着长衫,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那人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林青把手伸进袖子里,抓住了桃木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