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歇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燃起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火焰。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位手持“诚心草”、神情倨傲的千眼先生身上。
那株翠绿的小草正微微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即将揭晓的骗局。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神念如柳絮般飘入他耳中,是柳轻眉的声音,清冷而急促:“诚心草,验的是言说者之心,而非所言之事之真伪!只要他们说的时候自己信了,草就不会枯!”
林歇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原来如此。
这场针对他的审判,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
他要做的,不是证明自己,而是让别人……深信不疑地去证明他。
他对着忧心忡忡的醉道人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会意,簇拥着他退回了屋内。
门一关上,楚小蛮急得快要哭出来:“师兄,怎么办啊?我们……”
“慌什么。”醉道人灌了一口酒,眼睛却异常明亮,他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小子,我算是看明白了,既然要造假,那就不能小打小呈,得造个大的!大到他们自己都不敢不信!”
此言一出,屋内凝重的气氛瞬间被一种荒诞的兴奋所取代。
莫归尘依旧面无表情,却默默点了点头。
“怎么造个大的?”楚小蛮眨着泪汪汪的大眼。
“就说师兄为了宗门,夜夜神魂出窍,入九幽炼心,赴青冥悟道!”醉道人越说越起劲,“你们看到的懒散,不过是神魂归体后的疲惫!是为大义而留下的道伤!”
楚小蛮的眼睛瞬间亮了,她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激情澎湃地补充道:“对!还有我!师兄常常入我梦中,传我无上剑诀!我近日剑法大进,就是明证!我每次醒来,都看到师兄在打盹,原来……原来他是在梦里耗尽了心力教导我!我……我错怪师兄了!”她说着,竟真的开始哽咽起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编造的剧情里。
一旁的莫归尘,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剑痴,也一本正经地开口了,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三日前,我于后山练剑,见师兄坐于崖边,指尖轻点,引动天地灵气流转,其轨迹暗合《太上忘情篇》的总纲奥义。我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师兄是在为我演化大道。”他说得无比笃定,仿佛亲眼所见,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屋内的气氛彻底失控,一场围绕着林歇如何“刻苦奋斗”的创作大赛疯狂展开。
笑声与荒唐的言语交织,却又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锋芒。
林歇靠在门边,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事迹,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
半个时辰后,问道大典之上,气氛肃杀。
千眼先生手持诚心草,立于高台,冷眼看着下方。
大典开始,一名弟子率先走上前,对着诚心草,满怀激动地诉说:“我曾见林师兄深夜观星,引星力淬体,那光芒我至今难忘!”他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在醉道人的“指导”下,他已经坚信自己真的看到过。
翠绿的诚心草毫无反应,依旧生机勃勃。
台下一片哗然。
接着,一个又一个弟子上前,声泪俱下地讲述着林歇“不为人知”的“勤勉”事迹。
从梦中授业到指点迷津,从夜观天象到心忧宗门,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细节,每一个讲述者都饱含真情。
诚心草自始至终,绿得发亮。
千眼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胸有成竹,到震惊,再到如今的茫然。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诚心草出了问题。
终于,楚小蛮哭着跑上台,她一把抢过话头,对着所有人泣不成声:“你们都不知道,师兄为我们付出了多少!他怕我们道心不稳,夜夜入梦为我们讲经授法!我……我昨夜还梦到师兄指点我剑法,他说我基础不牢,让我多睡……多思!呜呜呜……师兄他太辛苦了!”
这番惊世骇俗的“梦中听课”论,彻底引爆了全场。
弟子们如遭雷击,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原来师兄的懒,竟是如此深沉的温柔与付出!
荒诞的逻辑在狂热的情绪催化下,竟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就在这时,林歇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仿佛刚刚午睡醒来,对眼前这番盛大的“表彰大会”浑不在意。
他踱步至高台,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楚小蛮,又瞥了一眼那株绿油油的小草,最后,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对着全场数千名已经陷入自我感动与狂热崇拜的同门,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句总结。
“看来,我的睡相,确实挺励志的。”
话音刚落,天地间仿佛有某种规则被触动。
以他为中心,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丝线凭空浮现,瞬间连接了在场所有人的眉心,构成一张覆盖整个玄霄山的巨大梦网!
网上道韵流转,仙音阵阵,仿佛有一个无上意志在酣睡中吐纳着整个世界。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所有质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崇拜。
神迹!
这是真正的神迹!
千眼先生手中的诚心草“噗”的一声化为飞灰,他本人更是踉跄后退,满脸不可置信。
台下数千弟子,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神情庄严,仿佛在朝见一位行走于人间的神明。
这场荒诞的闹剧,最终竟以神话的诞生而落幕。
数日后,玄霄山主峰之巅,林歇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青石上,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那日之后,再也无人敢来打扰他的“修行”。
他怀里,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啾”地叫了一声,不安地刨了刨他的衣襟。
林歇懒懒地睁开一只眼,他能感觉到,脚下厚重的山体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苏醒。
他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来,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