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稍稍缓解了夏幼薇伤口的灼痛,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疲惫。她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微微喘息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日的逃亡与伤痛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背后的箭伤虽然被那个神秘人处理过,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那处脆弱,提醒着她不久前经历的生死一线。她必须进入轩辕国境,这是她救焱林焱冰唯一的希望。可眼前这戒备森严的关隘,让她一个没有身份、伤痕累累的人如何进去?
直接闯关?无异于自投罗网。
寻找小路偷渡?她对这边境地形并不熟悉,风险太大。
或许……可以试着在附近寻找机会,看看能否遇到看起来可信的商队,或者……
就在她思绪纷乱,强撑着精神观察远处城门口动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迅速变得清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她所在的方向迫近!
不是商队缓慢的驼铃,也不是巡逻队整齐却相对舒缓的蹄音。这马蹄声急促、密集,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急切与力量,仿佛要将地面踏碎。
夏幼薇心中一凛,特种兵的本能让她瞬间警惕起来。是冲她来的吗?是风萧的人?还是外蒙的追兵?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身体紧绷,试图借助树木的阴影隐藏自己,同时艰难地移动脚步,想要退入更深的林中。
然而,她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动作迟滞而虚弱。
就在她刚刚挪动了两步的瞬间,几骑快马已如同旋风般冲破了林间的薄雾,猛地刹停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马蹄扬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带起一阵疾风,吹动了夏幼薇额前散落的碎发。
她被迫抬起头,望向那几道逆光的高大身影。
为首一人,勒马而立,玄色蟒袍在风中衣袂翻飞,身姿挺拔如松。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穿透光线与尘埃,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定了她。那张脸,轮廓深邃,俊美无俦,此刻却仿佛凝结了万载寒冰,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震惊,是狂喜,是铺天盖地的心痛,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轩辕奕。
紧随其后的另一骑上,跳下来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他的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那张与皇太女有五六分相似的俊朗面容上,此刻再也找不到往日里一丝一毫的傲慢与毒舌,只剩下全然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与难以置信。他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轩辕澈。
而几乎与轩辕澈同时,另一道身影如同矫健的豹子般从马背上跃下,几步就冲到了最前面。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皮甲,身形魁梧挺拔,五官深邃带着异域轮廓,眼神原本如同孤狼般凶狠锐利,此刻却只剩下全然的、几乎要崩溃的赤红。他看着夏幼薇,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看着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沾着污迹的粗布衣衫,看着她因虚弱而微微摇晃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想碰触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衣袖时猛地顿住,仿佛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影,一碰即碎。赫连绝。
三个男人,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此刻却用同样震撼、同样激动、同样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疼与复杂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夏幼薇被这三道极具存在感、充满了强烈情感的目光笼罩着,一时之间竟有些怔忡。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脑海中,那些在高烧梦魇中翻腾过的画面再次清晰地闪现——
挑开盖头的温柔眼眸……
月下抚琴的忧郁侧影……
战场上背靠背厮杀的炽烈……
别扭塞过来锦盒时的通红耳根……
还有……戴着特制手套,强忍不适为她诊脉的专注……
一张张面孔,与眼前这三张无比真实、充满了生命力的脸,缓缓重合。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泛潮。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和莫名的委屈,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想告诉他们焱林焱冰的事……
然而,所有的言语,在冲出喉咙的刹那,却被一种更深沉的、源于记忆空白的茫然与恐惧所扼住。她记得他们的脸,记得那些零碎的画面,却串联不起完整的前因后果,不知道自己和他们究竟是何关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眼中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脆弱,充满了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询问,轻轻逸出她干裂的唇瓣:
“你们……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轩辕奕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的巨浪骤然平息,化作了一种近乎死寂的、沉痛的了然。
轩辕澈脸上的激动和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比夏幼薇还要苍白,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三个字狠狠击中,眼中充满了无法接受的刺痛与失落。
赫连绝则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满眼的赤红和激动瞬间冻结,碎裂,化为了巨大的恐慌与不敢置信。他猛地摇头,声音嘶哑破碎:“……你说什么?幼薇……你……你不认识我们了?”
林间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卷起落叶,盘旋在沉默而僵立的四人之间。
重逢的狂喜,尚未不及完全绽放,便被这残酷的、来自失忆的隔阂,蒙上了一层沉重而伤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