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炉”行动的胜利,其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块,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深沉的、名为“后续行动”的粘稠现实所吞没。阿登森林的防线固然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但帝国最高统帅部的参谋们在地图室冰冷的灯光下,看到的不仅是占领的符号,更是时间——这最无情要素——的飞速流逝。法国人,这只被激怒且受伤的高卢雄鸡,绝不会坐视伤口溃烂。它的预备队必然正像白细胞般向此处汇聚,意图封堵缺口,甚至发起凶猛的反噬。停滞即是死亡!一道电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从前线指挥部发出:集中所有精锐,组成钢铁突击群,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最强力度,强行穿越阿登森林剩余纵深,直插马斯河畔,为“施里芬计划”这记宏大的右翼钩拳,完成最关键的、深入腹地的一击!
一、 铁拳重组:风暴突击队的淬炼与使命
在刚刚易手、空气中依旧混杂着硝烟、血腥与泥土腥气的“铁砧”高地后方谷地,一场紧张而高效的力量重组正在上演。这不再是常规的师团轮换或休整,而是一次外科手术式的精炼萃取,旨在锻造一柄无坚不摧的、用于深度穿透的战术尖刀。
来自不同部队的精华被强制剥离、汇聚:汉斯所在的第六后备步兵团中,凡经历“锻炉”血火而幸存、眼神中仍保有锐气的老兵被成建制抽调;在攻克高地时几乎流尽鲜血的普鲁士近卫团残部(他们的牺牲赢得了最高敬意,也证明了其无与伦比的攻坚价值);来自巴伐利亚和萨克森地区的猎兵营(这些生于山峦、长于林地的战士,以其超凡的耐力、对地形的敏锐直觉和精准的枪法着称);此外,还超配了整整一个工兵营的精锐、携带沉重设备的通讯班、以及数个经验丰富的迫击炮小组。他们被临时整合,赋予了一个充满力量与不祥的名字——“施特拉赫维茨”风暴突击群,以他们的指挥官,一位以勇猛果决、甚至有些冷酷着称的将军——冯·施特拉赫维茨少将命名。
这位将军站在一个垒起的弹药箱上,身形如同铁塔,下颌线条刚硬,目光扫过下方这些军服破烂、面容疲惫但眼神如同淬火钢刃的士兵。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低沉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士兵们!祝贺你们,‘锻炉’的火焰证明了你们的勇气!但现在,听着!那只是开胃菜!法国佬正在他们温暖的指挥部里,计算着我们需要多久才能从这片该死的森林迷宫里钻出来!他们错了!我们不会给他们时间!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前进!像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像一柄直插心脏的匕首!穿过这片绿色的地狱,让马斯河的河水,洗刷我们征尘的同时,映照出法国人惊恐的脸!”
他顿了顿,让这冷酷的意图渗透进每个人的思维。“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没有固定的战线!没有安全的侧翼!我们的侧翼,就是你们手中武器的射界!我们的安全,来自于让敌人永远跟不上我们的速度,猜不透我们的意图!工兵是你们的开路先锋,猎兵是你们的耳目和獠牙!所有人,跟上节奏!掉队者……”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将被视为为帝国牺牲,他的名字会列入名单,但他的任务,由活着的人继续完成!”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和不容置疑的使命。一股混合着极致危险、被选中者的骄傲以及深入骨髓的忧虑的情绪,在突击群中无声地蔓延。这是一场豪赌,筹码是他们的生命,赌注是帝国的战略宏图。
汉斯和埃里希,因其在之前战斗中展现出的猎杀技巧和坚韧意志,被一同选入了突击群最前沿的侦察分队。奥伯迈耶中尉因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已被紧急后送,连队指挥权移交给了另一位脸上带着疤痕、沉默寡言却眼神沉稳的冯·卡根上尉。
二、 撕裂绿幕:与原始自然的残酷角力
强力穿越的初始阶段,敌人并非穿着蓝红军服的法军,而是阿登森林本身——这片仿佛拥有生命、充满恶意与阻挠的、无边无际的绿色巨兽。
森林用它最原始的方式抗拒着入侵。参天的山毛榉和橡树,树冠交织成几乎不透光的穹顶,将白昼变成了永恒的黄昏。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带刺的黑莓枝杈共同编织成一道道坚韧的天然壁垒。脚下是积累了数百年的、厚达膝盖的腐殖质层,湿滑、松软,其下隐藏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随时可能让人崴脚的暗坑。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真菌孢子的浓烈气息,令人呼吸不畅。
工兵部队成为了这场角力中真正的无名英雄和最前线的牺牲品。他们手持沉重的双人锯、长柄斧和工兵铲,在最前方与绿色的城墙搏斗。油锯的轰鸣(仅有少数几台珍贵的汽油动力锯)和斧头砍入木质时沉闷的“哆哆”声,取代了枪炮,成为森林深处的主旋律。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们额头上淌下,浸透了厚重的军服,蚊蚋和不知名的小虫组成乌云,疯狂地袭击着他们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留下红肿的包块和难忍的奇痒。每向前推进五十米,都意味着体力的巨大消耗和时间的无情流逝。
“妈的……这比在堑壕里挨炮击还折磨人!”一个年轻的工兵几乎虚脱,靠在刚刚砍倒的树干上,声音嘶哑地抱怨,他的虎口已经被震裂,渗出的血染红了斧柄。
即便工兵们拼尽全力开辟出的所谓“通道”,也仅仅是一条蜿蜒曲折、泥泞不堪、勉强可供单兵或驮运物资的骡马通行的羊肠小径。所有轮式车辆,包括至关重要的重型火炮和弹药车,都被远远抛在后方无法通行的“道路”上。突击群的火力支柱,只剩下伴随步兵的、由骡马驮载的轻型77毫米步兵炮和沉重的Granatenwerfer 16型迫击炮,其弹药基数也极其有限。补给线脆弱得像一根细丝,随时可能崩断。士兵们背负着远超常规的负重——额外的弹药、手榴弹、有限的干粮,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汉斯所在的侦察分队,如同幽灵般活跃在工兵队伍的前方和侧翼数百米处,他们是突击群伸出的敏锐触角。此刻,汉斯作为前黑森林猎人的技能,价值被放大到了极致。他能通过一片被轻微踩踏过的苔藓、一根以特定角度折断的嫩枝、甚至是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味,判断出是否有敌军小股部队在附近活动过。他能找到野兽行走的痕迹,引导队伍避开难以逾越的沼泽和悬崖,也能凭借直觉,嗅出那些看似平静的林地背后隐藏的杀机。
“停!”汉斯突然举起拳头,整个侦察分队瞬间凝固。他指着前方一片落满橡实、看似毫无异样的林地,“看那些落叶,边缘卷曲的程度不一致,下面的泥土太新了……可能有东西。”
工兵小心翼翼地用长长的探雷针向前探查,果然,在薄薄的落叶层下,触发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铁丝,连接着两枚巧妙地半埋在土里的法军“板栗”手榴弹。“又是预警装置……他们在拖延,在监视。”汉斯低语,眉头紧锁。类似的陷阱、诡雷和隐蔽的观察点如同森林的毒刺,层出不穷,显示着溃退的法军和神出鬼没的游击队,正用这种阴险的方式,一点点放血,消耗着突击群的精力与生命。
三、 猎杀与反猎杀:阴影中的致命芭蕾
随着突击群像楔子般深入森林腹地,他们与法军有组织的后卫部队及专业侦察单位的接触变得越来越频繁和危险。战斗的形态,从“锻炉”行动中那种雷霆万钧的正面撞击,蜕变成了一种更精致、更残酷、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猎杀与反猎杀。
法军显然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战术变得极其灵活。他们不再坚守固定的战线,而是化整为零,组成了无数个精悍的、具备独立作战能力的小组。这些小组像熟悉自己掌纹一样熟悉这片森林,他们利用地形设伏,袭击德军的先头侦察兵、侧翼警戒哨,尤其热衷于骚扰那些行动缓慢、至关重要的工兵和通讯兵单位。
枪声往往在极近的距离——有时甚至不足三十米——骤然响起!几声精准而短促的点射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中弹者痛苦的闷哼或直接毙命的沉寂。袭击者如同融入林地的鬼魅,迅速撤离,不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踪迹,只给德军留下几具迅速冷却的尸体和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愈演愈烈的紧张与猜疑。
在这种环境下,汉斯手中那支带着瞄准镜的Gewehr 98步枪,从一种支援武器,变成了生存和反击的关键。他不再仅仅是固定阵位的狙击手,而是化身为游荡在队伍阴影中的“守护幽灵”与“复仇之眼”。他的任务是主动猎杀那些法军的眼睛和獠牙——狙击手、机枪观察员、以及任何试图指挥伏击的低级军官。
一次,一个法军两人机枪小组,巧妙地利用一条干涸河床的陡岸作为掩护,突然向正在架设临时浮桥的工兵开火。霍奇基斯机枪那独特的、如同急促咳嗽般的射击声,瞬间压制了河岸。汉斯如同狸猫般匍匐移动,利用河岸上丛生的杂草和裸露的树根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迂回到了敌人的侧翼。他选择了一个被雷击断的树桩作为依托,距离约七十米,光线因树木遮挡而异常昏暗。他调整呼吸,瞄准镜的十字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牢牢套住了那个正在更换弹板的射手上半身轮廓。
屏息,预压扳机。
“砰!”
枪身稳重地后坐。对岸的机枪嘶吼戛然而止。
副射手惊慌地试图推开同伴的尸体,接管机枪。
“砰!”
第二声枪响几乎没有间隔。威胁彻底消除。
然而,森林的阴影中,并非只有他一个猎人。一次,汉斯在追踪一组新鲜的、不属于己方侦察兵的靴印时,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爬上脊背的致命预感猛然攫住了他!几乎是肌肉记忆般的反应,他猛地向侧后方一块巨石后扑去!
“咻——啪!”
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所在位置的钢盔边缘飞过,精准地打在他身后一棵白桦树的树干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白点,树皮碎片溅落。
高手!对方不仅同样老练,而且先一步发现并锁定了他!
汉斯的心脏在胸腔里狂擂,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他紧紧贴在巨石后面,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耳朵竖起来,试图从森林的背景噪音中分辨出任何细微的异响——踩碎枯枝的声音,金属的摩擦声,甚至是对方的呼吸。但他什么也听不到。对方像石头一样沉默。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是一场意志、耐心和本能的对决。汉斯知道,第一个暴露位置的人,几乎就是死人。他脑海中飞速计算,回忆着刚才子弹来袭的大致方向和环境细节。他小心翼翼地,用几乎不引起任何枝叶晃动的缓慢动作,解下了自己水壶上的浅色帆布套,用一根细长的、富有弹性的树枝,如同钓鱼般,极其缓慢地将布套从巨石边缘探出一点点。
“砰!”
几乎在布套微动的瞬间,对方的枪再次响了!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布套,将其打飞!
就在枪口火焰在远处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刹那,汉斯早已预瞄好的枪口,喷出了复仇的火焰!他凭借那瞬间的光影和声音定位,将一颗7.92毫米子弹,送向了死神的坐标。
他依旧不敢大意,保持着隐蔽,又等待了漫长如一个世纪的十分钟,才如同影子般迂回靠近。在那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精心制作的、缀满树叶和布条的淡褐色吉利服的法军狙击手。他的勒贝尔m1886\/15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已经被击碎,额头上有一个干净利落的弹孔,几乎瞬间死亡。汉斯捡起对方的步枪,在其胡桃木枪托靠近枪机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用小刀精心雕刻的、线条扭曲的十字架图案,与他之前见过的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比森林的晨雾更加冰冷,再次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这些法军的精英猎杀者,似乎都与这个神秘而诡异的符号紧密相连,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渗透着某种特殊意志的群体,而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
四、 燃烧的废墟:焦土政策与生存的抉择
在原始森林中艰难跋涉了三天后,队伍携带的给养已经见底,士兵们的体力也逼近极限。就在这时,前方侦察兵带回了一个既带来希望又充满不祥的消息:地图上标注的、位于一片林间空地的小村庄——圣列奥纳德,就在前方不远处。那里,理论上应该有水源和可能的补给。
然而,当先锋部队怀着最后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靠近村庄边缘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升腾翻滚的浓黑烟柱和冲天而起的橘红色火焰。法国人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焦土政策!他们系统性地焚烧了所有房屋、谷仓、可能储存粮食的地窖,甚至连水井都被用碎石和死畜填埋,或者撒入了毒药。
呈现在德军面前的,是一片仍在噼啪作响、散发着焦糊恶臭的废墟。断壁残垣间,只有少数几个来不及撤离、或因年老体弱而被遗弃的村民。他们蜷缩在废墟的角落,用空洞、麻木,或是刻骨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些闯入他们家园、带来毁灭的灰色士兵。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只有彻底的、令人绝望的荒芜与破坏。
冯·施特拉赫维茨少将站在村口,望着这片炼狱般的景象,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那总是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一些。补给线早已拉伸到了崩溃的边缘,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和罐头也已耗尽,士兵们靠咀嚼草根和收集树叶上的露水勉强维持,体力严重透支,非战斗减员开始出现。圣列奥纳德的毁灭,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是否……命令部队原地休整,派出小队向后方联络,催促补给?”一名脸上带着忧色的参谋官低声建议,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少将的回答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没有丝毫犹豫,“停下来?停下来就是等死!法国人正希望我们停下来,像围困野兽一样困死我们!传我的命令:收集一切能找到的、未被污染的水源(即使需要煮沸净化),集中分配最后那点应急口粮!全体休息……四个小时!只有四个小时!然后,继续前进!我们必须赶在身体彻底垮掉之前,找到下一个可以夺取补给的地点,或者……”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饥饿而疲惫的脸,声音冰冷如铁,“……就用我们剩下的力气,从法国人手里,抢出一条生路!”
命令残酷得令人心寒,但每一个士兵都明白,这是唯一现实的选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士兵们沉默地散开,在滚烫的废墟旁寻找着可以栖身的角落,舔舐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像珍惜珍宝一样,小口小口地分配着那一点点浑浊的、需要煮沸才能饮用的水,以及最后几块硬得能崩掉牙齿的、掺着木屑的黑麦饼干。饥饿与疲劳,这两个无形的敌人,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吞噬着这支孤军的战斗力。
五、 绝望下的强袭:血染“幽灵峡谷”
第四天下午,就在绝望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时,侦察分队带来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却又心沉谷底的消息:前方不足十公里,就是阿登森林的东部边缘!然而,横亘在出口处的,是一条被称为“幽灵峡谷”的险要隆路。这是穿越森林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可怕的一道天然关卡。空中侦察(依靠珍贵的、偶尔能穿透树冠的飞机)和前方斥候的情报综合显示,一支法军混合支队——包括溃退下来的残兵、以及紧急增援上来的、以坚韧着称的阿尔及利亚殖民地步兵——正利用峡谷两侧的峭壁和乱石,仓促构筑防御工事,意图将德军这头疲惫的猛兽,彻底锁死在这片绿色地狱之中。
前有堵截,后无退路,补给告罄,人困马乏。这是真正的绝境。
冯·施特拉赫维茨少将做出了一个符合他性格的、近乎疯狂的决定:不进行长时间的侦察和火力准备(事实上也无炮可用),就在夜幕降临后,立刻发起强攻!利用黑暗和敌人可能存在的立足未稳,打一场毫无花巧的、硬碰硬的突围战!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峡谷上方狭窄的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紫红色。突击群所有尚能握紧武器、站立起来的士兵,被集结在峡谷入口前的一片稀疏林地中。没有激昂的战前动员,只有死寂般的沉默和空气中弥漫的、如同实质的决死之气。
冯·施特拉赫维茨少将走到队伍前方,他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黑色的磐石。他的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异常沙哑,却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士兵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寂静的队列,“我们的身后,是吞噬了我们无数同伴的、该死的地狱森林!我们的前方,是回家的路,是胜利的曙光!法国人,想用这道石头缝,把我们最后的希望掐灭!告诉他们,这是痴心妄想!”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鲁格手枪,指向峡谷方向,“今夜,没有战术,没有迂回!只有冲锋!要么,我们用尸体填平这道峡谷!要么,我们踏着法国佬的尸体,站到马斯河边去!为了生存,为了德意志——冲锋!”
“乌拉——!”积压已久的绝望、恐惧、愤怒和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士兵们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哑而疯狂的咆哮,端起了上着明晃晃刺刀的步枪,如同决堤的、灰色的死亡潮水,向着幽深黑暗的“幽灵峡谷”,发起了义无反顾的、自杀式的冲击!
峡谷中,法军的机枪火力点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两侧峭壁的岩石缝隙和临时挖掘的散兵坑中喷吐出来!一道道炽热的弹痕在黑暗中交织成死亡之网,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发出刺耳的尖啸。不断有德军士兵在冲锋途中中弹,像木桩一样倒下,惨叫声和呐喊声在狭窄的峡谷中反复回荡、撞击,形成一首恐怖的交响曲。
但没有人后退!被逼到绝境的德军士兵,仿佛彻底忘记了死亡,他们迎着密集的弹雨,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疯狂地向前涌!手榴弹划出短暂的弧线,在法军的阵地上炸开一团团火光;冲近的士兵则跃入散兵坑,用刺刀、枪托、工兵铲,与法军士兵扭打在一起,进行着最血腥、最原始的肉搏。峡谷中充斥着金属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呻吟和野兽般的怒吼。
汉斯没有参与这混乱的冲锋。他和另外几名狙击手,被安排在峡谷入口处两侧相对较高的、极其危险的岩石平台上,任务是尽全力压制和清除那些对冲锋队伍威胁最大的机枪火力点。他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每一发都无比珍贵。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他只能依靠法军机枪枪口周期性喷出的火焰,来大致判断位置,然后凭借经验和直觉,向那闪烁的死亡之光后方,射出寄托着希望与毁灭的子弹。他的射击,如同在暴风雨中试图点燃微弱的灯塔,为下方那片血肉磨坊提供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支援。
战斗惨烈地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黎明的第一缕熹微晨光,如同怜悯般艰难地穿透峡谷上方的薄雾时,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枪声,终于渐渐稀疏、平息下来。
一面千疮百孔、沾满污泥和凝固鲜血的黑白红三色帝国军旗,被一名断了一条胳膊、浑身浴血的勃兰登堡掷弹兵,用尽最后的力气,插在了峡谷东侧出口的最高点上。旗帜在带着硝烟味的晨风中,无力地飘动。
通道,被打通了!
幸存的德军士兵,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踏着铺满了峡谷、层层叠叠的德军灰色与法军蓝红色尸体,走出了这条用鲜血浸泡、用生命铺就的“幽灵峡谷”。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压抑的、无边无际的绿色,而是开阔的、沐浴在金色晨曦中的田野、起伏的丘陵,以及远方地平线上模糊的山峦轮廓。
他们成功了。他们以惊人的意志、难以想象的牺牲和近乎疯狂的决心,强行穿越了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阿登森林。
然而,站在森林的边缘,回望那依旧被晨雾和阴影笼罩、深邃得如同巨兽之口的峡谷与森林,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麻木,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对那片绿色地狱的恐惧。他们付出了什么?他们失去了多少朝夕相处的同伴?那片幽暗的森林深处,是否还隐藏着更多未解的秘密?那双曾经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睛”,是否仍在某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汉斯下意识地摸了摸紧贴胸口、那个硬皮笔记本的轮廓。他知道,穿越森林,仅仅是一场更宏大、更残酷战役的序幕。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在森林之外这片看似开阔的土地上,等待着他们。而阿登森林的幽影,将如同一个永恒的、纠缠不去的梦魇,深深地烙印在每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伴随他们走向未知的、充满硝烟与鲜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