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西司令部，寒冬的雅西城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街道上积雪与泥泞混合，形成令人沮丧的灰色泥浆。罗马尼亚总参谋长康斯坦丁·普雷赞将军站在司令部窗前，望着外面匆忙行进的军队和平民，眉头紧锁。他已经连续三夜未能安眠，眼下的阴影如同暮色般深沉。
将军，俄军代表特罗茨基上校紧急求见。副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普雷赞转过身，整了整已经皱巴巴的军装：让他进来。
列昂尼德·特罗茨基大步走进办公室，他的步伐有力而急促，与普雷赞疲惫不堪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这位俄军代表没有像往常一样敬礼，而是直接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普雷赞将军，特罗茨基的声音冷硬如铁，我奉命通知您：因国内革命局势，所有俄罗斯部队将立即撤离罗马尼亚战线，返回祖国。
办公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普雷赞难以置信地拿起文件，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们要抛弃整条防线？普雷赞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就在德军即将发动春季攻势的前夕？这简直是...背叛！
特罗茨基面无表情：这不是背叛，将军。这是苏维埃人民委员会的命令。俄罗斯士兵不再为外国资本家的利益流血。
普雷赞猛地站起，拳头砸在桌面上：资本家的利益？我们在为生存而战！如果防线崩溃，德军将长驱直入，不仅罗马尼亚会灭亡，整个东战线都将崩溃！
那不是俄罗斯的问题了，特罗茨基冷冷道，苏维埃命令我们回家革命，谁还管你们罗马尼亚？
普雷赞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至少...至少给我们时间重新部署。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特罗茨基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撤退已经开始。祝您好运，将军同志。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敬礼，没有告别。
普雷赞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庞。窗外，远处已经隐约传来骚动声——俄军开始撤离了。
二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遍雅西城。起初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后是恐慌，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混乱。
俄国人要跑了！街头有人大喊，德国人马上就要来了！
市民们惊慌失措地收拾细软，马车和手推车堵塞了街道，人们争相逃离这座即将成为前线的城市。
在罗马尼亚总司令部里，参谋们匆忙地召开紧急会议。地图上，代表俄军的蓝色标记正在迅速消失，留下巨大的防御缺口。
第3集团军防线缺口达40公里！第4集团军左翼完全暴露！后勤仓库区失去保护！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每个都比前一个更令人绝望。
普雷赞强打精神，下达一系列紧急命令：立即调动所有预备队填充缺口！通知所有后勤单位加强警戒！派人与俄军指挥部联系，请求有序交接！
但一切都太晚了。
三
最初的撤退还保持着基本秩序，但很快纪律就彻底崩溃了。俄军士兵们不再是整齐列队撤退，而是成群结队、毫无秩序地向东涌去。许多人扔掉了武器，只带着随身物品匆忙逃命。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溃散的俄军部队开始抢劫。他们闯入民宅，抢走食物和值钱物品；他们洗劫医院，夺走珍贵的医疗物资；他们甚至焚烧粮仓，牵走农民最后的耕牛。
阻止他们！普雷赞对宪兵队长下令，无论如何要维持秩序！
但宪兵数量太少，根本无法控制局势。雅西城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玛丽亚·波佩斯库医生正在圣灵医院忙碌着。这家医院收容了数百名伤兵和平民，药品和物资早已捉襟见肘。
医生！俄国士兵闯进药房了！一名护士惊慌地跑来报告。
玛丽亚急忙冲向药房，看到几名俄军士兵正在抢夺药品和绷带。
住手！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玛丽亚用俄语喊道，试图阻止他们。
一个满脸胡茬的士兵推开她：滚开！我们需要这些药品回家！
但这里的伤员需要它们！玛丽亚坚持挡在药架前。
士兵举起枪托威胁道：再不让开我就动手了！
就在这时，医院院长奥雷利安博士带着几个罗马尼亚士兵赶到。放下那些药品！奥雷利安命令道，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对峙持续了几分钟，最终俄军士兵骂骂咧咧地扔下部分药品离开了。但他们已经拿走了最珍贵的麻醉剂和抗生素。
玛丽亚跪在地上，收拾着散落的药品，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盟友吗？
四
城外农村的情况更加悲惨。俄军溃兵像蝗虫一样扫过村庄，抢走一切可以带走的食物和物资。
在弗拉迪米雷斯蒂村，老农民扬·杜米特鲁试图阻止一群士兵牵走他最后的耕牛——那不仅是全家的生计，更是来年春耕的希望。
求求你们，扬跪在泥地里，没有这头牛，我们全家都会饿死的！
一个年轻的俄军士兵面露犹豫，但领头的士官粗暴地推开老人：滚开，老家伙！我们需要食物！
扬的儿子尼古拉冲上前保护父亲，被士官用枪托击倒在地。村民们都围了上来，与士兵们形成对峙。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村长安东喊道，你们不能连最后的生路都夺走！
士官举枪向天射击，吓退了村民：再靠近就开枪！这是战争！
最终，士兵们还是牵走了耕牛，还顺手抢走了村民储备过冬的粮食。村民们无助地看着他们离去，眼中充满绝望和愤怒。
这就是我们的盟友，安东村长沙哑地说，比敌人还要残忍。
五
普雷赞将军决定亲自出面阻止抢劫。他带着一队宪兵，巡视雅西城内最混乱的区域。
在中央粮仓前，他们目睹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俄军士兵正在放火焚烧粮仓，橙红色的火焰吞噬着宝贵的粮食。
住手！立即灭火！普雷赞怒吼道，拔出手枪冲向纵火者。
一个俄军军官懒洋洋地走过来：将军阁下，这些粮食反正也带不走，不如烧掉免得落入德军手中。
这些粮食是平民过冬的希望！普雷赞愤怒地说，我命令你立即组织灭火！
军官嗤笑一声：您不再能命令俄罗斯士兵了，将军。我们只听苏维埃的。
普雷赞举枪对准军官：我最后警告你，立即灭火！
突然，一声枪响，普雷赞感到头部遭到重击，随即眼前一黑倒下。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军官冷漠的脸和士兵们继续纵火的身影。
六
普雷赞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废墟中，头部剧痛，血迹已经凝固。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身处半毁的司令部大楼内。
外面天色已暗，但远处仍有火光闪烁，枪声和喊叫声不绝于耳。俄军已经完全失控了。
普雷赞艰难地站起来，摸索着寻找任何还能使用的物品或文件。在废墟中，他的手指触到半张报纸。
借着远处的火光，他辨认出那是俄文的《真理报》，日期是1917年12月。头版标题赫然映入眼帘：《不再为资本家流血》。
普雷赞颤抖着阅读那半张报纸上的内容，上面充满了革命 rhetoric，呼吁士兵们抛弃战线，回家参加革命，拒绝为资产阶级利益而战。
文章中还特别提到罗马尼亚，称其为压迫阶级的帮凶，指责罗马尼亚贵族和资本家与俄罗斯资产阶级勾结，剥削普通士兵。
普雷赞苦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绝望和讽刺：原来如此...我们不再是被保护的盟友，而是该死的资本家...
他把报纸揉成一团，却又小心地展平，塞进口袋。这是证据，历史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如何被背叛的。
七
普雷赞艰难地走出司令部废墟，眼前的景象令人心碎。雅西城在燃烧，街道上散落着丢弃的物品和偶尔可见的尸体。抢劫仍在继续，但已经没有了组织，变成了彻底的混乱。
在一处街角，普雷赞意外地遇到了一小队仍然保持纪律的俄军士兵。他们正在保护一群罗马尼亚平民免受溃兵抢劫。
将军！领头的俄军军官认出了普雷赞，敬了个礼，我是安德烈·伊万诺夫上尉。很抱歉发生这些事情...
普雷赞惊讶地看着他们：为什么你们没有离开？
伊万诺夫表情坚定：不是所有俄罗斯士兵都忘记了荣誉和责任。我们拒绝抛弃需要帮助的人。
他们组成了一支奇特的队伍——罗马尼亚将军、俄罗斯军官和士兵，以及一群平民——开始在混乱的城市中维持秩序，救助伤员，阻止抢劫。
为什么？普雷赞问伊万诺夫，为什么选择留下？
伊万诺夫望着燃烧的城市，眼中反射着火光：因为我知道，革命不应该意味着抛弃人道和责任。真正的革命是建立新世界，而不是毁灭旧世界中的无辜者。
他们救出了被困在医院废墟中的玛丽亚医生和几名伤员；他们阻止了一群溃兵抢劫民宅；他们甚至组织起了临时的防御工事，应对可能出现的德军先头部队。
在短暂的休息时刻，普雷赞拿出那半张《真理报》：你知道这个吗？
伊万诺夫看了一眼，点点头：是的，将军。但我认为，不为资本家流血不意味着应该让无辜者流血。
八
黎明时分，大部分俄军已经撤离，城市逐渐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普雷赞和伊万诺夫的小队已经救助了数百名平民，建立了一个临时避难所。
但新的危机正在逼近——德军已经得知俄军撤退的消息，正在快速向雅西推进。
我们必须撤离城市，普雷赞对伊万诺夫说，德军不会手下留情。
伊万诺夫点头：我和我的士兵会掩护平民撤离。
普雷赞握住俄罗斯军官的手：谢谢你，上尉。你证明了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人性的光辉也不会完全熄灭。
撤离工作迅速展开。在伊万诺夫和他的士兵的掩护下，平民队伍开始向东方撤退，希望能在德军到达前找到安全的地方。
普雷赞留在最后，与伊万诺夫一起监督撤离。当大部分平民已经安全离开时，德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城市边缘。
该走了，将军，伊万诺夫说，我会带人断后。
普雷赞摇头：不，上尉。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国家。你应该和你的士兵们回家。
伊万诺夫微笑：家不是一个地方，将军。家是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
最终，普雷赞被说服先行撤离。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伊万诺夫和他的士兵们占据街垒位置，准备为平民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时间。
九
几天后，普雷赞终于与罗马尼亚主力部队会合。他立即被带去见国王斐迪南一世。
陛下，普雷赞汇报了雅西的情况，俄军的背叛使我们失去了整条防线。但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我们依然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他讲述了伊万诺夫上尉和他的士兵们的故事，讲述了他们如何为了保护罗马尼亚平民而献出生命。
国王沉默良久，然后轻声说：我们会记住这些英雄，无论他们来自哪里。
普雷赞拿出那半张《真理报》：这是俄军撤退的原因，陛下。他们被教导认为是在为资本家而战，而不是为正义和自由。
国王接过报纸，目光沉重：意识形态可以成为最可怕的武器，因为它让人相信背叛是正义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普雷赞致力于重建防线，重组军队。尽管面临巨大困难，但他从未放弃希望。
有时在深夜，他会拿出那半张报纸，思考背叛与忠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微妙界限。
他想起了伊万诺夫上尉的话：革命不应该意味着抛弃人道和责任。
最终，普雷赞在日记中写道：最后的背叛教会了我，国家会背叛，理想会背叛，但人性的选择永远不会。在黑暗中，总会有人选择点亮灯火，而不是诅咒黑暗。这就是我们继续战斗的理由。
雅西陷落了，但希望没有。在废墟和背叛中，新的决心正在萌芽——不是为了皇帝或国家，而是为了每一个选择在黑暗中点亮灯火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