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蕴讨厌运动,奔跑就意味着要出汗,就如同那时母亲重病,他挨家挨户敲门借钱时的窘迫,铭记于心。
六岁的时蕴将卑微埋葬,蜷缩着卑微,用膝盖筑起屈辱的耻骨,衔接着灰暗的光,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祈求母亲长乐安宁,但对于疾病缠身妄想解脱的人来说,是一种诅咒。
母亲还是没能撑到最后,生下他的第七个年头,死了,临死前都还念着那个男人。
于是自己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矢车菊,蓝色多瓣花语文是隐晦的思念,从此以后,他罪恶滔天。
炎热的夏日总能令人心气浮躁,让他心中的怒火恨不得烧完才好。
已经找了三十分钟,将近一点半,垃圾车可能经过的位置,他都找了,一无所获。
身姿廓清的的少年曲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直直露出背上挺拔的脊柱,汗水沁透了的海洋沐浴露的香气,幽远怡人。
细碎的汗珠把人笼罩成雾蒙蒙的颜色,坠在他的额头与发梢,囚着晒得通红的脸,再也没有了淡漠的冷意。
他今日穿了普通的短袖和牛仔裤。时蕴偏爱圆形领口的衣服,那样不会觉得束缚。
可偏偏白色短袖紧贴在身上,露出精细的瘦腰,小腹随着主人动作收缩,他很少这么狼狈。
玉质手腕处银白的表带如银河闪耀,时针指向一点。上帝之神从未眷顾他,那个玩偶似乎注定消失。
说是失望倒不至于,但此时心里更多的是失落,他的谋划有着不确定性。
毫无疑问,时蕴很爱干净,可他如今却没了心思。就近坐在花坛边上,一只大手挡着太阳,可阻挡不了光线的进入。
光斑带起彩色的银河,他觉得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能在晴天看见彩虹。
不对,那不是彩虹,更不是幻觉。
花坛不远处,一只老旧的灰色垂耳兔卡在绿化带围成的枝条处,而那道彩虹,是玩偶琉璃珠的眼睛。
灰色的耳朵一只垂在身后,另一只垂在脑袋前面,它立在那等着被带去主人身边。
心头是难以言状的奇妙感觉,他想起了玩偶主人同样的琉璃眼。
之前从没观察过这只兔子,他还曾经嫌脏的玩具,被他珍视的拿在手里。
此时它不是一只玩具,是他的敲门砖。
上天都在帮他,命运之神也在眷顾。
时蕴万般珍重的把兔子捏在手心,替它拍了拍身上的浮尘,也不再嫌弃它脏了。
玻璃制成的兔眼处有些破损,他指腹捏着塞了一只微型摄像头。
他知道自己狼狈,但也不介意用这副狼狈模样去见他们,越这样越能取悦安启年,待在那个小废物身边的几率越大。
时蕴把娃娃塞进包里,微微调整后背在一侧,他不急着赶回去了,妹妹越痛苦,自己就越高兴呢。
他扬起胳膊,表针指向一点半。
满园蔷薇花香,藤条交错,有人刻意打理过似的,让它爬向那一扇窗户,尽管从未打开,花依旧招摇。
安父坐在沙发上焦急不安,犯错的佣人哭的他心烦,已经被打发走了,医生也出来了,在一旁等候。
时蕴拉了拉黑色背包书带,慢悠悠进了门。
率先迎上去的时安父,脸上不见温和,只剩满脸着急,“怎么样,找到了吗?”
男生茂密的发茬湿了一截,身上的汗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一米九的身高有些压迫感,眼皮很薄能看清下面青黛色的血管。
欣赏够了他们脆弱的表情,时蕴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动作,他视线越过安父,看向二楼禁闭着的房门,嗓子轻的冷淡。
“我想亲自拿给她。”
安父听他说找到了心里骤然一轻,也松了口:“可以,你亲自给她也好。”
男生迈开长腿,阁楼很暗,随着窗口透过的亮光,照射出弱小的尘埃,洋洋洒洒。
他脚步很轻,轻微的拧锁声音,走了进来,背脊抵着冰凉的木门。
吴妈还在这儿,时蕴黯淡的眼睛略深,他视线很好,带的也只是护眼的平光镜,眼睛能锐化他的冷漠。
轻而易举的,他看见了吴妈怀里的那个人。
再次见面,她眼眶哭的微肿,瘦弱的身子即使是呼吸,起伏也很小,趴在人的肩头,像只弱小的羔羊。
吴妈一直轻拍她的脊背,有节奏的,直到听见门开的声音,不由得侧身往后看。
门口的男生高大,堵了整张门,他站在暗处,白色的短袖倒是衬出些许暖意,他从包里拿出那个兔子,缓缓走向她。
时蕴轻勾唇角,潦草的温和,被大手抓着的兔子显出几分玲珑,将兔子递到她的面前。
琉璃色的眼睛垂落着,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她的眉眼,她眼皮通红,眼尾坠着的泪打湿了下睫毛。
她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却没有兴趣关注,也没转动那双琉璃眼珠。
直到那只兔子被送到眼前。
毫无疑问的,她的眼睛很漂亮,无神时也像最贵的东珠,藏匿着墙上的夜明,当她视线回落时,琉璃运转,视线回明。
时蕴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动作,直到她伸出手去够那只兔子。
“时先生。”
吴妈把她抱起来,又纵容着人伸手。
那双瘦弱纤白的手缩了回去,她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吴妈。
一切都被打断,时蕴过浓的黑眸一顿。
琉璃眼珠依旧盯着兔子,她在求别人拿走,送到手上。
纵使时蕴不在乎,心也跟着闷起来,是他跑了那么远,找的那么辛苦,就是为别人做嫁衣的?
时蕴也将手缩了回去。
吴妈抱着她哄着,又用安抚的手扶着她的背,缓缓悠悠的。她抱歉的冲时蕴笑:“时先生给我吧。”
“小晚小姐不喜欢外人碰她的东西。”
外人吗?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鲜血的外人。
说不上来别的情绪,时蕴阴暗的注视着她,用那种窥探的,不着痕迹的目光。
房间内有股海洋香。
最终,男生妥协了,他轻扬嘴角,似毫不在意的洒脱。
他说:“好啊。”
兔子没递给吴妈,也没再坚持递给那只羊羔。
他随意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劳拉西泮的盒子拆了,有被服用过的痕迹。
桌上兔子灰玻璃色的眼珠泛着不明显的光。
时蕴离开了。